前篇在此。
備註:以下文章內容所提之人物、組織和情節均屬虛構,請勿當真。
2-4
一進入夏季的尾聲西風就會捎來幾許微涼的韻意給他押上,這時樹上的蟬聲被送走了,天邊愛哭的雲團被送走了,臺北一整個盆地的溽熱也被送走了。
戴克拉就木愣愣地坐在簷下睜著一對又大又明淨的眼在小小的庭院裡瞧著,只見那頭頂上的寶藍色被挑的好高好高,一大片澄淨下卻只有幾叢綠矮灌縮瑟在紅磚牆圍成的世界裡羞答答地吐出幾點清香的淡黃來。
倏地間,一陣徐風,一個輕攬,一樹的軟綿芬芳就隨即被吹落,落了一眷村的秋意下來。
小女孩只是傻呼呼地望著那幾叢木樨出神,始終還在納悶眼前的這幾株「桂樹」怎麼都沒長大?當然我們不能怪罪她的無知,更不能嘲笑她對母親口中的「搖花樂」所產生的一種浪漫憧憬。
隱隱約約,似有似無,若隱若現,在模糊的記憶裡,在母親暖烘烘的懷抱中,在美好夢幻的杭州城內,她聽到那桂雨聲落了滿地,窸窸窣窣的。
拉克絲是江蘇杭州人,老家的宅院裡栽滿了金桂,每到八、九月花開飄香的時候,全家無論男女老幼都會動員到庭院中把一簇簇的花從樹上給搖落下來,只見那漫天花雨中盡是說不出的雅淡清香,這香味正好可以做糕餅,作桂花鹵,或在茶葉裡泡茶,把一整年的一整個村莊都浸溽了。
想著想著竟不自禁格格笑了幾聲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汪汪碧眸望蒼穹看去,只見眼前的寶藍色在時間的推移裡逐漸沉澱成暗沉的靛色,皎潔的彎彎月牙也悄悄攀上了天邊,有意無意地勾起了小戴克拉心中的許多疑惑來。
臺北天上的月是這般美麗,那麼杭州和長沙的月呢?是否跟眼前一樣都掛著溫柔的笑容呢?隔壁住著一位很會做窩窩頭的胖大嬸,那麼她的瀋陽月亮是否會微笑呢?巷尾住的是愛吃辣的老爺爺,那麼他的成都月亮是否會咧嘴呢?這村子有一群同她一夥長大的兄弟姊妹們,那麼他們在一水之隔的遠方親友此時此刻所看到的月又該是什麼模樣呢?
一顆小腦袋瓜只是反覆地空轉著而已,最後小女孩就迷迷糊糊地趴睡在庭院裡,金風悄悄拂過她的身旁,灑了幾點花在她身上。
清雅的桂香繼續徘徊在小小的眷村裡頭,此時一戶戶的燈火逐一亮起,有一家還不時傳來大鍋和大鏟的熱鬧吵嘴聲,阿斯蘭就是循著這聲響拖著疲憊的身心走回第三個避風港——事實上並非是風平浪靜的,只是風雨比外頭小些而已;幾個調皮的江西小孩在村口見著了他,原本嬉戲的全都忍不住擠了幾張醜臉,然後大呼了幾句他聽不懂的贛語就做猢猻散了,無奈地目送著這群頑童遠去,歸人只是輕搖了幾下頭便緩步走入了巷內的黑影中……
夜色是愈來愈深了,在最後一戶人家的燈火熄滅後全世界就旋即墜入了漫長的寂靜裡,偶爾有幾聲教人起全身雞皮疙瘩的吹狗擂劃破一大片的緘默,似哀號,似悲泣,為那些至今還沒歸來的人們。
把熟睡的孩子抱去房裡後,遲遲無法入睡的阿斯蘭便披上一件單薄的外衣走到庭院中去散散心。漆黑裡木樨散盡全身的淡香面對著鬱悶的男人,而月牙懸在高高的天際試圖勾住男子半閉半開的眼。
天,是又黑又寬闊;月,是又亮又彎斜,就像一艘小船在心中那無界的湖潭裡蕩起淺淺的水波來。過了許久阿斯蘭才緩緩闔上雙眼來開始回想年少時的種種來。
「夭壽!政府把我薩拉家的祖產當作什麼了?!憑什麼那姓陳的阿山賊仔可以減我家的田租!」
此話才剛落,那些揉雜著憤怒和無奈的字字句句登時讓阿斯蘭嚇得把手裡的書給打翻摔落到硬梆梆的地板上,擊出一聲沉悶悶的感歎來,在這靜默默的房內。
事實上受到驚嚇的不只有阿斯蘭一個人而已,舉凡在場的聽完了大家長的牢騷後沒有一個人不感到恐慌的;誰也不曾想到這一天終於還是來臨了,更不曾想到一個家族的風華正要葬送在第二任省政府主席的一席話中:
「三七五減租工作一定要確實施行,我相信困難是有的,刁皮搗蛋不要臉的人也許有,但我相信,不要命的人總不會有。」
就這樣,一句話加上一張公告,意味著薩拉家的風光正要逐漸離去……在一片呀然驚呼中裡,阿斯蘭一時沒有了打算,只是惶惶然抬起臉來,正好就迎上卡嘉莉臉上不經意露出的不安。
原來,她都一直站在他的身旁。
接下來又更仔細地瞧著少女眼神的細微變化,只見那深邃眸子內的不安逐漸擴散開來,最後連原本會靈動的橙也膠著了。究竟此刻這位大自己三歲的少女在想什麼呢?當下的他實在也猜不透。
就在這個時候,也許基隆的顏家、板橋的林家、霧峰的林家、鹿港的辜家以及高雄的陳家正準備迎接宅外即將落山的夕陽所釋出的最後一抹橘紅光暈。
Old soldiers never dies;They only fade away.
是的,她們正要凋零了,薩拉家也是...當然他們也不可能記得他們留下了什麼,尤其是在幾年,十幾年,幾十年以後…正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到底誰能看清楚當下後又是一副什麼氣象呢?看著看著,阿斯蘭只是覺得索然,於是便回過頭來把書本拾起來繼續翻閱,豈知甫翻開,在旁伺候已久的陰影竟撲了過來,無故摸走了滿頁文字!
2-5
伏在矮矮的桌面上,卡嘉莉在忙完工作後開始握起鉛筆吃力地把小學課本的內容逐一抄在空白簿子上,由於是初步學字,那尖尖的石墨端流轉的並不流暢,有時候還會因為使力過度而屢屢折斷。
字,在一頁空白上,爬著、蠕動著、蜷縮著。
待寫完了一課後,年近三十歲的女子有點疲倦地歪著頭斜著眼看看自己的傑作幾眼,面對那滿頁的扭扭捏捏,她突然得意地笑了。
原来現在寫的ㄅㄆㄇㄈ和當時同那個人躲在被窩裡看的あいうえお竟然會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很彆扭。
在卡嘉莉十五歲的那一年的某個夜晚裡,薩拉宅來了幾個一點都不友善的不速之客。
他們完全沒有經過主人的同意就硬闖進來,手裡的手電筒毫不客氣地掃蕩整間厝,在一片黑幽幽死沉沉裡白亮的光暈刺穿過去,想要揭發這屋子裡不可告人的秘密。
腳步聲在長廊間來來往往,躂躂躂躂濺起少女心中的一番波濤洶湧;伏在床沿卡嘉莉仔細地聽著書房內翻箱到櫃的聲音,那嘈雜的聲響如同山崩石裂一般一次次撞破她的心扉。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又有什麼東西被摔壞了?
緊緊把身子縮進悶悶的被窩裡,她始終都提不起勇氣下床走出房外去探究真相,因為沒人敢去接觸那無法得知的恐懼。
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
一步步,一步步,最終那令人焦慮不安的跫音還是消失了,但少女仍舊心有餘悸地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棉被裡,因為她深信那些人還沒走遠,隨時都可能會再回來。
到了隔天,家中的作息仍舊跟平日一般,看不出發生了什麼變化:一大早姊妹淘把庭院打掃乾淨後就開始進柴房打理吃的,而叔伯父輩還是好端端地待在客廳裡討論生意上的事,匆匆路過看了幾眼後有些許茫然地盯著地板瞧,那白花花的光影沿著細狹的窗隙滲到眼前,印了亮眼的金黃色點上去,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一點點逐漸糊開,化成一片片教她恍神的慘白……
總覺得,這屋子裡少了什麼……
「卡嘉莉姊姊?」
一聲稚嫩打斷了思緒,驀地一個回顧卻只是迎上兩點靈動的幽綠,腦中的殘影和面前的輪廓刹那間重疊交錯,產生了短暫的錯覺。
「阿斯蘭?」
2-6
今夜は大層月の色がいい。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那一夜,一個不容男人遺忘的第一次,就算過了快十年的時光在阿斯蘭的腦海中依舊新的跟當下發生的一樣。
老舊的窗子禁不住寒冷北風的肆虐凍得格格作響,可這牢騷聲卻被朦朧的蚊帳給擋下了,連同當天清冷的月色。 黑,數層層深淺不一的,繞在他的身旁好似一幅垂簾,透過簾幕他隱隱約約看到幾條模糊的曲線零散在床鋪上,而耳際不時有粗重的喘息聲磨蹭著。
体じゅうが汗びっしょりになり
(全身出了一大片汗)
循著指尖少年試圖把眼前的線條拼湊起來,尋找最滑膩溫潤的觸感,就像一個新生嬰孩以最原始的方法來辨識自己母親一般。
ただこの一本の閾、一つの関所があればこそ
(這只是一條門檻,一個關頭)
夜,在結實和柔軟相互交疊的春暖裡靜謐地流著,滑過細膩的肌理,沖去了青春,卻積了一層紮實的信任。頭一次,他們竟能放心把彼此交給對方,為彼此做平生的主。
実际この种の道理は今になってみると、彼等もわかり切っているのだ。
(其實這種道理,到了現在,他們也該早已懂得,……)
可是就該因此滿於現狀嗎?窗外的呼嘯聲究竟呼喚著誰?
天色愈來愈深,倦意也漸漸釀熟了;青澀的孩子不小心把自己的睡意拋入了那溫存未褪的懷中。
撲通!
一聲猝然就像是上鉤的咬住餌扯著釣竿,那節奏扣緊了纖細的心弦撚醒了某隻昏睡已久的鷂鷹,赫然鼓動那對車輪大小的巨翼飛起劃破一大幅空靈的蒼藍,蒼藍下方襯的是自遠方緩緩推來的稻海,粼粼金光裡溶著滿溢的香氣,直往眼前襲來。
佇在原地望著,阿斯蘭始終未能踏前一步,只能任由那撲上前來的狂瀾吞噬。
「嚇!」
醒了,連同渾身的冷漿都冒了出來,而就在刹那間原先盤踞在天花板的漆黑伺機滲入眼底,染了一夜不安。
2-7(棄坑處)
「叫什麼名字?」
「阿斯蘭.薩拉。」
不曉得是真的沒有替人取名字的慧根還是在心中仍留著那個空位的緣故,卡嘉莉到底替孩子娶了那個名字。她鼓起勇氣湊到視窗玻璃前看著戶政人員一橫一豎的把孩子的名字填到空白欄內,像是推著一副犁具紮入心土隙間把零碎的回憶給翻攪上來。
微微垂下頭來看看負在胸前的孩子,一張熟睡的小臉蛋傾向一旁,不時還發出些許細碎的聲音來。
其實她並不寂寞,對吧?
「十月出生的怎麼到現在才報?」沙沙書寫聲的末處竟然冒出一句冷冷的話來,硬生生把卡嘉莉的注意拉回到辦公視窗前。
「這個……名字是昨天才取好的……」
「超過三個月未報出生要罰十五塊你知不知道?」面對她尷尬的應對,戶政人員只是抬起一張冷漠的臉孔淡淡地說了一句。
「啊?!」一聽到要罰錢,卡嘉莉不禁叫了出來「我不知道要報出生呀……」
「不知道?那怎麼知道要生小孩?」
話才剛說完,她馬上就聽到戶政事務所有嘻嘻哈哈的笑聲出現,稀稀落落的,聽在心頭頗不是滋味的。
——文章就只有寫到這兒,剩下的請自行腦補……——
有關故事的部分情節,其實有部分參考自己家族以前的傳聞和一些台灣電影的情節,後來要準備畢業及實習的緣故就沒有繼續更新了;如果喜歡這篇作品的話,請歡迎在下方留言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