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之前,雲繡總算回到了楚王府。
為免因晚歸而遭到溫慕雲責問,在馬車上她早已想好一套說辭,不料回府之後,她卻從溫總管口中得知溫慕雲尚未回來的消息。
這令她有些意外,畢竟兩人在乞巧市集分別後,至今已過一個半時辰,她不禁開始好奇,溫慕雲與魏王今晚會面究竟所為何事?
是飲酒閒談呢?還是議論重要大事?
不論如何,眼下已近子時,尚不知溫慕雲何時回府,況且明日並無休沐,他還得起早點卯,如此一來肯定是要累壞。
思及此,雲繡便讓喜兒先回房放好東西,並替她備水洗浴,再到廚房找她,自己則是直接前往廚房,打算要做一點熱湯,到時等溫慕雲回來後,就能喝湯暖暖身子,減輕勞累。
從正廳到廚房的路上,她搜腸刮肚想了許多這些日子以來學過的湯品,本想弄個鮮湯,不過現時已晚,時間又不夠,想來想去,大概只能夠做個甜湯了。
自從上回給溫慕雲煮麵線慶生辰,卻被挑出沒放鹽之後,她便知道自家爹爹教的東西不靠譜,於是隔日早上立刻跑去廚房裡,請那些廚子們教她做菜。
然而做菜並不難,要做得美味卻是需要下一番苦工夫鑽研跟練習,為求速成,廚子們建議她學做湯品,故而這段期間她學了不少簡單易做的湯品,眼下正好派上用場。
來到廚房,雲繡將袖子挽起紮好,裙襬則是撩起繫在腰間,左右夜裡不會有人來廚房,她也不怕會被人見到這般不修邊幅的模樣。
隨後她先是從櫃上的封儲罐中找出綠豆,又在食窖裡取了一些新鮮百合,接著舀了缸中清水將小瓦罐裝至七分滿,放在小灶上架好,熟練地生完火後,就放了一小把綠豆進去燜煮。
由於沒有時間泡綠豆,她便等水滾之後,再加半碗清水下去,重新等水滾開,如此反覆兩三次,豆子外皮就容易裂開,此時再繼續悶煮,就會省時許多。
正好喜兒放好東西來廚房找她,於是兩人一塊兒動手把百合剝一剝,除去外層老瓣,一瓣瓣剝開洗淨,放置一旁備用,做好這一切,她才吩咐喜兒替她看著火,等綠豆煮至鬆軟時,再加入百合與冰糖煮個一刻鐘,就能關火悶著了。
而後雲繡趕緊回到房裡,在冬雪的伺候下匆匆洗浴更衣,待到她返回正廳時,已經是子時三刻。
然而溫慕雲還是沒有回府,這讓她不免感到擔心,莫非出了什麼事?
可轉念一想,而今天下太平,且溫慕雲是和魏王在一起,又怎會出事?當即心中安定下來,便又去到廚房檢查了一下湯的進度,剛巧綠豆已經滾得軟爛,整個廚房瀰漫著豆湯香氣,於是她順手將百合與冰糖下進湯中,才重回正廳候著。
只是左等右等,依舊等不到門僕有消息傳來,她今晚走了許多路,眼下有些禁不住睏,靠坐在太師椅上,不由自主地打起盹來。
候在一旁的溫總管見她如此,心下不忍,便輕聲開口道:「二少夫人回房歇息吧,奴才會守在這裡等二少爺,夫人且不必擔心。」
聞言,雲繡強打起精神,搖搖頭,婉拒說:「我在廚房裡煮了綠豆百合湯呢⋯⋯他忙到這麼晚肯定很累,我想等他回來喝。」
溫總管一聽,連忙勸道:「眼下這麼晚了,說不準二少爺要宿在外頭,晚些便會差人來報,您還是別等了,若是二少爺回來,奴才再讓人去廚房端湯過來,您看這樣可好?」
這番話設想得周到,雲繡有些意動,畢竟她確實也是累了,可又很想見到溫慕雲一面,心中陷入兩難。
手不自覺又摸上玉戒,溢滿的思念無處宣洩,她起身走到廳門口,癡癡望著王府大門的方向,感覺彷彿下一刻就能看見溫慕雲的身影。
他究竟與魏王去了哪裡?
為何這麼晚了⋯⋯還不歸來?
門上幾盞燈火驅散四周如墨夜色,只見前庭園中秋意正爽,夏蟲已靜,葉落無聲,然而她心中焦慮卻如風漸漸烈起,無法平息。
手上驟然感到一絲冷意,雲繡眉頭輕蹙,抬手一看,卻是一滴水滴。
「滴答⋯⋯滴答⋯⋯滴答⋯⋯」
像是要證實她心中所想,周圍開始零散落下點滴雨聲,將夜晚的寧靜漸漸敲碎。
玉鉤暗,星河隱,遙天落下千萬絲,疑是鵲橋相思淚。
「落雨了,二少夫人快進去吧!」溫總管頂著雨衝出來,扯著袖子替她遮雨。
雲繡急忙退回廳中,一邊撥去身上水滴,一邊看向屋角滴漏,此時已是子正時分,又下起夜雨,溫慕雲應當會直接在魏王那宿下,當真不會回來了。
霎時間,胸口有種空落感,她幽幽一嘆,知道再等下去也是徒然,加上精神又乏,只得對溫總管說道:「福伯,我先回房歇息,如果他回來了,你再幫我拿碗湯給他喝,可好?」
「二少夫人放心,奴才定會照做。」溫總管點頭應下。
雲繡想了想,又說:「另外,喜兒還在廚房幫我顧湯,你幫我找個人去替她,她陪我走了一晚上的路,也該要好好休息。」
「是。」溫總管再次應下。
交代好一切後,雲繡最後朝王府大門方向望去一眼,便轉身離開正廳。
回到房裡,她靜靜躺到床上,盯著窗紙上的樹影發楞,獨聽雨打梧桐,葉落片片,秋聲寂寞。
她不知不覺睡去。
*****
朦朧雨聲中,王府大門緩然開啟,一道挺拔身影從門外的華麗馬車上下來,快步走進王府。
其中一名門僕立即打傘上前,亦步亦趨地跟在後側替主人家遮雨,另一名門僕則是迅速將門關起,落下門閂。
正廳中,雲繡才剛離開不到一刻鐘,溫總管便看見前庭園中出現溫慕雲歸來的身影,心裡不禁暗嘆一聲,可惜二少夫人等了那麼久,怎麼就這麼恰好錯過了呢?
私下感嘆的同時,他急忙迎上前去,躬身說道:「二少爺您回來了,方才二少夫人還在這等您呢!」
溫慕雲下馬車時淋了一些雨,此時看上去略顯狼狽,臉色亦不是太好,對於溫總管的話他並無任何表示反應,只沉聲吩咐道:「福伯,讓人去燒水,我要沐浴。」
「是。」溫總管應下,立即回頭將候在門口的幾名僕人叫去燒柴火備水,隨後又拿起一旁備好的乾巾遞給溫慕雲擦拭頭臉,一邊問說:「天冷雨寒,少爺可要喝碗湯暖暖身子?」
服侍溫慕雲多年,溫總管一眼就看出他現在心情不佳,方才的忽視已經很明顯,若是特意再提二少夫人給他做了湯,那八成是不會喝的,可又不忍讓二少夫人做白工,於是便想著法子要拐他喝湯。
「這麼晚了還有湯喝?」溫慕雲微微皺眉,有些疑惑,但還是很快答應道:「行,端過來吧。」
見他答應,溫總管連忙讓人去通知廚房端一碗湯過來。
一碗綠豆百合湯很快被端了過來,由於才剛煮好一刻鐘左右,湯碗上還冒著絲絲熱氣,混雜著淡淡百合清香,碧綠湯汁中沉著一顆顆煮開花的綠豆,看上去色味俱佳。
溫慕雲捧起湯碗舀了一口,只覺入口清甜,滿嘴生香,加以熱湯入腹,暖胃舒適,身上的疲憊亦是減輕不少,眉頭不自覺稍稍舒展,臉色也跟著好了許多。
「這湯煮得不錯,哪個廚子做的?賞一百文錢。」溫慕雲點頭稱讚了一句,又繼續舀湯喝。
「是二少夫人做的湯。」溫總管笑了笑,恭敬說道:「夫人說怕您今日太過勞累,便做了這綠豆百合湯,讓您回來後可以暖暖身子。」
溫慕雲喝湯的手一頓,微詫道:「是她做的湯?」
上回她煮湯麵時連鹽都沒加,怎麼這回煮甜湯,手藝卻判若兩人?
「是夫人做的⋯⋯而且這綠豆排毒,百合安神,兩者皆有舒緩疲勞的功效,想來夫人煮湯時可是用上了心思。」溫總管繼續替雲繡說著好話。
用了心思嗎?溫慕雲心中暗笑。
這女人哪一次不是對他用盡心思?
今日不過買個戒指給她,廚藝就有如此巨大的差別,誰知她還隱瞞了多少事情?
溫慕雲突然覺得很累。
將還剩半碗的湯放回桌上,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原本稍霽的神色又沉下來。
想起今晚在平樂那已經鬧騰過一回,他就覺得頭疼。
本以為平樂只是如常邀他去賞景,品茗,說情話,怎知茶喝完後,平樂又繼續叫上幾壺美酒說要共飲,卻是借酒裝瘋,想要勾他做些不可告人之事。
他雖看破,偏生無法道破,忍讓躲避許久,待到平樂開始寬衣解帶,他才怒斥了一句,當下平樂就開始對他發脾氣,並且懷疑他不忠,否則又怎會不肯碰自己。
好不容易他好說歹說,安撫許久才哄過平樂,總算得以離開回來。
眼下雲繡這般對他,又是存了什麼意圖?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回應?
他實在懶得再去揣測另一個女人的心思。
目光瞥向桌上未喝完的湯,溫慕雲緊繃的情緒又漸漸鬆懈下來。
不論如何,這湯確實是不錯,或許⋯⋯或許是他想多了呢?
說不定雲繡只是單純地想回應他送戒指的舉動罷了。
如此一想,他心裡忽然比較舒坦一些。
重新端起湯碗,溫慕雲幾口將湯喝完,隨後起身準備去洗浴。
「二少爺,您還要再一碗湯嗎?」溫總管問道。
溫慕雲停下腳步,沉默了一會。
「等會送到書房去。」
丟下這句吩咐後,他頭也不回地往內院走去。
喝完這湯,也許今晚他真能睡上一場好覺。
他暗暗想著。
*****
興許是因為前一夜對溫慕雲的擔心,雲繡這一覺睡得極淺,天還未亮就醒轉過來。
昨夜驟雨早已停歇,她起身隨意換上一套便裝就往外走去,想去看看溫慕雲回來了沒有。
一路前往書房,雲繡心裡一邊計算著時間,此刻過去,若溫慕雲有在,差不多正好要出門點卯,應當能夠來得及遠遠看他一眼。
怎料,她剛要穿過月門轉進內院,就聽見牆內傳來溫慕雲說話的聲音,連忙停下腳步。
「⋯⋯等會兒讓人去把書房收拾了,還有昨晚那湯⋯⋯」
說到這裡溫慕雲突然輕咳一聲。
湯?是她煮的湯嗎?
雲繡整個心吊起來,站在月門後屏氣凝神地聽著。
「⋯⋯讓夫人有空再給我做一些,效果不錯,我昨晚睡得挺好。」
昨晚煮的湯⋯⋯他喝了?而且覺得很不錯?
喜悅迅速爬上嘴角,雲繡急忙抬手摀住嘴巴,生怕自己不小心笑出聲。
得知這些日子以來的努力獲得肯定,她心裡漾蜜似的,暗許之後定要更加認真,將湯品學做得更好更美味!
「另外,等會差個人去平樂公主府上⋯⋯」
平樂?
聽見熟悉的名字,雲繡霎時整個人警惕起來。
「⋯⋯把我昨晚落在她馬車上的斗篷取回來。」
短短一句話,宛如五雷轟頂,雲繡緊依著牆,不自覺將嘴摀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