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向平等之路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關於嚴謹學術論述著作,要怎麼討論,我覺得第一步是先讀懂學者思維提出最重要的論點,而後再延伸以自身熟悉情境作為討論。
我試著讀懂整本書最重要的論點:
當下此刻的社會是這一百年來最平等的時刻,原因在於這一百年來前人透過體制外的反抗、革命、抗爭運動,以及體制內的研擬修正解決方案兩者而來。平等的反思,整本書都在反思這一路走來所對抗的不平等源自何處,如何透過體制內外的努力而繼續往平等邁進。
皮凱提不想美化人民抗爭中的英雄,也不想貶低政府官僚的無力,他極為嚴謹的在每一章節的論述中提出促進更為平等的實情,例如教育與醫療所創造出來的平均餘命與識字率普及之後,社會的進步為人類奠定爭取基本權利的意識基礎,而進步價值就在每一次的社會演進與抗爭之中產生。
社會的演進帶動經濟與所得的成長,但是若放到各國的真實財富分配狀況,皮凱提提出的數據得到的結論是:從十八世紀以來的北方/西歐/富裕國財富增加,並未扣除掉自然環境成本以及被殖民地、奴隸制度下的勞動成本,因此他提出一個更正義的國民所得公式:
[國內生產毛額-資本折舊(包含自然環境成本)+國外取得資本與勞務淨所得]
全世界國家加總=總計應為零。
全世界富裕國的財富累積,是不平等歷史的證物,這一百多年來透過奴隸與殖民壓榨生產出的產物經濟價值,未反饋到奴隸國與被殖民國家稅收,更不論對其自然資源開採所造成的環境破壞以及更巨大的地球氣候危機。
我們所熱愛的日本,在五十年殖民時期造成的影響,以及之後國民黨統治時期早成的影響,以經濟指標來看,應該要得出很不可思議的數字,來反映台灣人真實的國民所得。不曉得台灣學者是否已有做出研究?
如果我們無法衡量所得、所得分配及歷年變化,很難看清如何發展正義的規範。
皮凱提先從對法國的研究與批判進行論述。法國歷史不熟沒關係,但我們都以為經過法國大革命的國家應該是個很平等的國家吧?皮凱提告訴我們,佔人口1%的法國貴族擁有全國50%以上的私有財產,即使法國大革命也阻止不了財富集中在特權人士手中,2020年的統計,佔人口10%的有錢人擁有全國50%以上的私有財產,經過兩百多年,財富差距的歷史演變下,法國的狀況差不多是歐美先進國家的例子。
歐美先進國家大多都從帝國殖民與蓄奴制度享盡全球資源,也是快速累積財富的重要原因,大量勞動人口足以大量種植經濟作物、大量發展工業,全球的平等與不平等史,必須要先從殖民歷史遺產開始追究起。
想了解更多,皮凱提推薦彭慕蘭 《大分流:現代世界經濟的形成,中國與歐洲為何走上不同道路?》,談及軍事發展與殖民宰制掌控全球所做的分析。
跨國武裝強盜,形容這些十四世紀就開始的歐洲貿易公司,包括台灣歷史常聽到的荷蘭東印度公司、英國東印度公司,用軍武壓迫南方國家,促成不平等貿易。
歷史課本最愛講的不平等條約,第一條就是中國清朝在鴉片戰爭之後被迫簽下的,因為不想賣英國商人強迫推銷的鴉片而全數摧毀,導致英國商人出兵攻打索求銷毀補償金、戰爭費用、享有租稅與法律優惠,以及獲得香港。
中國在這個時候,確實是受盡委屈的被壓迫者,而殖民主義是助長西方資本主義強勢發展的重要歷史階段,並且毫無節制的剝削自然資源與人力資源,並享受其經濟成果至今。
修復式正義,皮凱提談到法國與海地之間的歉疚與知識分子的反省。海地是黑人對抗歐洲強權並取得獨立的第一個國家,法國同意海地獨立,但是海地政府必須支付一筆鉅額債務一億五千萬金法郎以彌補奴隸主母國的財產損失。
要錢還是要自由?你選得出來嗎?而海地原住民有同意被佔領被屠殺嗎?有同意要成為大量輸入非洲黑奴隸的母國嗎?這些歷史一翻開,賠償金的要求真的太可恥了。
而若賠償金返還成為修復式正義的選項,是否能稍微彌補海地發展國家建設與生活的最基本賠償?
附帶一提,二戰期間被納粹政府沒收的猶太人財產,返還程序至今仍在進行中,皮凱提舉了其他國家的例子,呼籲法國讀者應該對自己國家的不正義程序,進行必要的反思與行動,這一點滿值得尊敬,而且提出了跨國正義的可能。
擁有財產與發言權的白人男性,長期以來決定並金援有利於他們的政治傾向,犧牲他者的權利。隨著時代的演進,選舉權慢慢下放了性別、族裔、年齡等,也修改了政治參與形式,但政治獻金造成的不平等、黑金政治、把持媒體、境外勢力代言人,我想台灣選民應該很懂,例子應該也能舉得很多,大概也是皮凱提提醒進步平等下的伏流。
相較於資本主義國家,皮凱提所倡導的社會主義式國家,是以財產重分配、以投入福利制度更完善的模式,可以簡單理解的觀念是:對金字塔頂尖的富豪階級納更多的稅收,並以此稅收投入國家福利建設,嘉惠更大多數的平民階級。
歐洲國家貧富差距之大是超乎想像的,皮凱提舉了非常多非常多的數字與例子,來讓大多數的中產階級讀者放下被剝奪感,需要扒下很多層歷史累計遺產的還輪不到你,得先要讓大家同意這原本就不屬於你個人的,而是歷史共業,應該還歸於民。
財產重分配是大膽的提案,近幾年常聽到的基本收入便是一種提案,用累進稅徵得的稅收撥出部分重分配給人民,富豪遺產變成全民的遺產,不是仇富心態,而是以社會共好的心態去推動,因此同時也要深化民主,以避免政治獻金最後又是同一批人當球員兼裁判。
皮凱提不斷提出社會主義式國家的概念,還有一個重要的提醒,便是對抗中國對民主發展的威脅。中國一黨專制把持了全國資產的三成,代表著國家公權力可以干預更多投資開發與工作機會,並且控制所有大型企業,經濟發展是傾全國之力,因此開發可以大膽,資產可以獨大累積。
試圖與中國為敵的新國族主義,都有分裂國家認同的下場,反而不立於國家穩定經濟發展,例如川普、英國脫歐等等,後果是讓國家造成更大衝突,使得有心人從中得利。
很難,但皮凱提還是試著要說服大家相信這是最好的,成立跨國議會,負責全球公共財,推動租稅與環境正義,將不義之財還諸於民,組成社會民主聯邦主義國際,一體同命,才能逐步修正歷史所帶來的財富不平等與不正義,也才能抵禦專制極權的強國如中國。
台灣,將會站在哪一個十字路口呢?
托瑪.皮凱提|衛城出版|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