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嗚嗚……!」
從喉頭發出的低沉怒吼迴盪在耳邊,破開了濛濛的混沌意識。伴著慵懶的呵欠聲,墨色的翅翼隨著伸展的身軀展開,落下了稀稀疏疏的羽毛。刺鼻的鐵鏽味竄入鼻中,參雜著一絲赤色的紫眸淡淡地掃向聲音來向,白淨的玉手放下,朝那處勾了勾手指。
「夜,過來。」
興許是因為剛醒,雌雄莫辨的聲音中還帶著些黏人的鼻音,輕飄飄地落入了雙毛茸茸的玄色狼耳中。狂躁的低吼在聽見這聲呼喚後逐漸平靜了下來,炸起的毛漸漸歸為平順,無措的原地繞了幾下後,有著一頭如瀑般夜色長髮的狼人少年才走向了呼喚他的人。
如皓玉般的眸低垂,方才還擺盪的尾巴此刻可憐的搭在腿間,活像個做錯事挨訓的孩子。紫玉掃過那還滴滴答答的落著嫣紅液體的尖銳指甲,然後是濺染上那溫熱黏稠液體的肌膚乃至毛皮,最後無奈皆喚作輕輕的一聲嘆息。
勾了勾手指,如同音樂家撥動琴弦那般撥動魔網,神秘的力量帶走了少年身上的血汙,夜的表情微妙的皺了一下,但按捺住了想跑的衝動,乖順的晃晃尾巴,似是在對慵懶的美人示好、賣乖。
「發生什麼事了?」
「……吵、嗚……安。」
看著被清乾淨的夜,安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張手傾身靠在了夜的身上,臉直接貼上了那毛茸茸的耳朵,發出舒服的喟嘆。感覺到熱源的靠近,夜才放下拘謹,也抬手擁住了靠過來的軀體,像個委屈的孩子埋在安的胸前發出囁嚅的呢喃。
瞇著眼享受了一會,安才重新抬眸,望向散發著陣陣腥味的地方,殘缺的肢體、破碎的肢塊,是被利爪、尖爪狠狠撕碎的痕跡。手指順著黑瀑輕輕流下,點在少年肌膚下壟起的脊椎,帶起他的輕顫以及更緊的擁抱。
「是旅人呢、還是追殺我們的聖騎士呢?」
夜搖了搖頭,他怎麼會知道呢。而夜的答案也在安的預料當中,他發出如銀鈴般輕脆的笑聲,輕飄飄的,與他的不在意一般,也只是隨口一提。隨著那雙象徵聖潔的翅翼被染成濃墨的漆黑之時,他就對這些生靈不在意了。
輕笑夠了,聲音變成淺淺的喘息,像是在平復心情一般。那雙紫眸裡滿是厭倦、疲憊以及無神,他索性瞇起,像夜一般什麼也看不見,只能去聆聽、聽擁抱的這具軀體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去嗅、嗅兩人漸漸相似的氣息。
「……安?」
「……嗯,我醒著。」
他溫聲安撫著在自己面前如奶狗般的狼人少年,唯有這片刻,他才能想起自己本該一直維持的溫柔以及微笑。神說、說他們的職責是保護眾生,抵抗邪惡,傳播善良與愛。他也曾那樣信奉著這樣的準條,帶著和藹的笑容去護佑萬物生靈。
但不知曾幾何時,對勾起的嘴角感到疲倦、對身負重傷也不能有所怨言感到委屈、對不求回報的付出感到茫然,他想,為什麼總是自己在給予、卻從未有人回報過自己什麼呢?叛逆的種子逐漸發芽、深根,然後侵蝕。
自己已不配在被當作天使,從他第一次笑著破了殺戒、從他第一次拒絕了信徒的祈求、從他第一次為了自己去做點什麼起……從那一刻起,他便是與世間規則相反的異教徒、是邪惡、是必須毀滅的存在了。
在漫長的、名為現實的惡夢中,安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出手用自己已經變得微弱的治癒能力,救起了破破爛爛、渾身是傷、什麼也看不見的夜。彷彿還能從懵懂對自己歪著頭的狼少年臉上,看到當初他對著自己齜牙咧嘴的模樣……
用手捧起了夜的臉龐,安輕撫過那只有他可以觸碰到的,藏匿於鬢髮間的絨毛。狼耳朵顫了顫,夜感到癢般的埋向安的肩頸蹭蹭。狼呀、是群居生物,但或許是混雜了人類的血,狼人並沒有那般團結。
像夜這樣身體有殘缺的孩子,是不被需要的垃圾,是跟他一樣……被這個世界拋棄的存在。或許是那樣很可憐、或許是想在消散前體驗一把扮家家酒、又或只是單純的心血來潮,他想……救了這孩子的自己,便是他的「神」了吧?
他會得到這孩子的敬重與愛,而與他卑劣的神不一樣的是,他也會將那份愛與關懷,給予他唯一的信徒……拍了拍夜的背當作安撫,安伸長了腳,光潔的腳丫輕輕落了地,有如花瓣落在了水面般。離開了溫暖懷抱的同時,他拉起了夜的手。
「走吧。」
「……嗯,走。」
那堅定的語氣,不疑有他的回握,是他們的信仰以及契約。
光著的腳沾上了塵土、踩上了黏膩的血,走向了偌大的、卻拒絕了他們的世界。但沒關係、沒關係……在僅有兩人的夜中,誰也看不見的地方,安靜與祥和,也會短暫的降臨在只有彼此的他們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