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阿斐葉特一臉鬱悶,卻說不出話來駁斥他的神情,騎士知道他猜對了。無論遠離家鄉多遠,有人的地方就有命運,哪怕貴為埃米爾之女,亦只能任人擺布。
「你們還沒說,騙我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一回事。」格羅德冷冷地說。
「格羅德大人,話不需說得這麼難聽。」詩人像是顧慮到阿斐葉特的情緒,低聲勸喻。
「實話聽起來,就是特別刺耳。」格羅德卻不留情面,他才是被騙的人,無需顧慮他們的感受。
「這是我的主意,和阿斐葉特無關。」多拉岡說道:「若果你氣憤,由我一人承擔。」
「難道你承擔得起?」格羅德瞇起眼睛說,他並不欣賞詩人的勇氣,那神情看起來就像十九歲,只懂在神殿裏祈禱而不懂人情世故的格羅德。綠髮多拉岡,憑什麼?他一條小命,也許一夜在某間酒館唱錯了曲,就會被人幹掉。卑微的性命,如他所說,也許只需十來個銀幣就可以換來,他承擔得起什麼?
就像年輕的路斯聖騎士,在神聖的比武審判之中,拔出了自己的劍,以為他可以改變卡珊.光紋的命運。但終歸要死的人,還是死了,該死的人卻沒有。騎士豁出了一切,但也失去了一切,只餘下這流落草原的軀殼,這是他的命運。
生存到底是為了什麼?卑微的生命到底有何價值?想到這裡,格羅德的腦袋又在劇烈地痛,恍如他胡思亂想的懲罰。
「夠了。」阿斐葉特忽然說:「說出吾命的價錢,帶我離開這個地方。」
格羅德即使頭再痛,還是無法自控地笑了起來。
人總是急着找死,以為那才是生,但逃不過命運;騎士咯咯的笑聲,在幽暗房間中彷彿迎着月色而來的死神,在嘲笑眼前這對年輕眷侶卑微不過的願望。
多拉岡一臉疑惑,但阿斐葉特的神情卻似知道格羅德在嘲弄她們。準公主的臉如同未熟蘋果,一陣青一陣紅。她知道這請求的愚昧,至少懂得羞恥,但知道自己的愚昧,卻證明她不是真的愚昧。
「你手上的愛神紋章,是你的家人從聖殿裏祈禱而來的吧?」格羅德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他可不想攪和進這檔事:「所以你才羞恥於展示,因那不是你和真愛的標記。所以呢?你的家族已經和納蘭提親了,拿着你的畫像四處跑,甚至有位門當戶對的貴族,可能已答應了這趟親事……恕我直言,準公主殿下,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事,當然也不是一介傭兵能改變的事。」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她父親不是個毫無手段的人,她也利用了自己的愛人,下了這一步棋。父親要決定她的命運,她偏偏要反其道而行。該死的,格羅德想起了從前的事,該死的回憶,該死的路斯家族,還有可憐的卡珊……
「收起你那嘴臉。」阿斐葉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臉上沒有半點向命運低頭的意思,帶着公主的傲氣道:「這不是請求。」
「那是什麼?」格羅德凝重地說,注視着阿斐葉特倔強的眼神。
「只要我喊叫一聲,五十名護衛就會衝進這房間來。」阿斐葉特面紅耳赤,卻不是因為羞愧,似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道:「若果我面對現實,我就會這樣做,我的星晨和光會被判決死刑,你也一樣,但父親會捍衛我的名譽,不讓此事的任何消息洩露出去,我依然會嫁到納蘭,並為我的悲痛和命運懺悔一輩子。而你,騎士先生,你會死得不明不白,這是你所期許的結局嗎?」
「哎喲。」格羅德笑了起來,看來準公主沒有他想像那般簡單,他忍住腦袋的劇痛和雜亂聲音,饒有興味地說:「原來我才是被威脅的人。看到了嗎,公主殿下果然是她父親的女兒,願意為了達到目的犧牲一切,多拉岡,你也是時候為自己打算一下了。」
「我的月亮和光,你真的是這樣想?」多拉岡似乎仍在震撼之中,驚訝地問。
「閉嘴。」阿斐葉特卻嚴厲得不留情面,語調冰冷,不似和情人說話:「只有這樣做,我們才有一絲機會。」
「什麼機會?」格羅德誘導她繼續說下去。
「多拉岡是個簡單的人,他為了愛情願意做任何事。」阿斐葉特說:「但我知道達到目的,就要有犧牲的準備,哪怕是我們所擁有的一切。」
「不錯的覺悟,但遠遠不夠。」
格羅德的頭痛緩和下來,他一拍自己該死的額角,到底在想什麼呢?難道他一時的愚昧,能改變她們的命運麼?格羅德,你以為自己是誰?諸神麼?你已經失敗過無數次了,你什麼也不是,只不過是拿着劍的笨蛋,以為遠離家鄉、問那些人的性命值什麼價錢,就能知道答案、完成贖罪……其實答案你一直都知道,只不過你從來沒有撫心自問,你什麼事情都改變不了。
就像小鳩的命運,就像卡珊.光紋的命運。
「我見過太多和你一樣,以為犧牲自己所有就能改變未來的人,最終還是死得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