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臺北街頭偶然瞅到紅綠兩個郵筒並立,頓時生起好久不見的感覺。猶記得它們曾靜靜地佇候於道旁,常與行走的我擦身而過,卻在不知不覺間,悄悄地從我的活動圈隱沒了。自從我們的生活周遭架設起網路,人人手上握著「智慧」手機,人們不再提筆寫信了,甚至靠著傳送圖片,連文字也逐漸減少書寫與閱讀了。於是街邊侍立的郵筒,經常終日等不到信件投入,當郵差來收取時,只能腹內空虛以對。它們除了默默被撤離,尚可奈何?
很久以前,寫信相對於打電話,便宜頗多。成百上千的文字,寫滿三、五張紙,貼上一至兩塊錢的郵票就可以寄送出去。假如用當時三分鐘一塊錢的市內電話來讀,不知道要貴上多少,更遑論四秒鐘一元的長途電話了。在那個電話不太普及,大家手頭也普遍不夠寬裕的年歲,寫信堪稱是應該具備的能力,因為向父母請安報告近況、問候親朋、對戀人訴衷情、求職、交筆友、投稿,甚至參加抽獎等等,都必須用到。
那個年代,書店裡有賣教人寫信的書,也有專門的《情書大全》;貨架上的信紙、信封數量比現在多,而且設計別出心裁又款式紛繁,以吸引購買慾,除了標準的十行紙,也有低彩度圖案襯底的,甚至有散發香味的。寄往國外者郵資較貴,過重還要加錢,所以信紙通常製作得薄薄的,信封也小一點。
早期臺灣人識字率低,很多人寫信須找人代筆,在以古早臺灣為背景的電影裡看得到這樣的情節。我就有長輩親戚曾利用夜間開班,教導失學的青年寫信,誦讀聲不斷,開頭就是「稟父母」。教育普及後,從小學到高中,國文課都要教寫「應用文」,以期每個國民能寫信不求人,重點包含有怎麼寫信封,尊稱的敬語和自稱的謙辭如何表達,以及開頭的問候與末尾的祝福。不知道「鈞鑒、台啟、膝前、順頌時祺、敬上」等等詞語,如今還學嗎?
以往每年12月是我郵寄花費最多的日子,因為要寄出大量的耶誕卡和賀年卡,對象包括親戚、師長、同窗、好友、出外的家人等等,多的時候可達二三十封。當時賀卡的郵資只需平信的一半,但買卡片就比較傷荷包了,從最早一張三五塊錢,逐漸上漲到後來的三五十塊。結婚不久,考慮到夫妻合計要寄很多,曾到印刷行印製百份簡單的賀年卡,以求省一點「摳摳」。不只我,其實許多人都寄卡片互通音問,幾乎成為一種習俗,所以年末是書店賺大錢的好時機,各式各樣的耶誕卡和賀年卡擺滿店內,甚至溢出門外的走廊,大大小小,顏色繽紛,令人目不暇給。仲冬時節裡,全國海量的賀卡也讓郵局小賺一筆,但陡然讓郵務人員工作超過負荷,卻使得信件比平時延宕送達。
俱往矣!進入網路時代之後,前述的情景已盡成追憶。現代人透過網路聯絡通訊,問候語、祝福語、尊稱、自稱、信封、信紙和郵票通通都省了,恐怕再過不久,這些東西連帶郵筒都將被掃進文物館。從前的名人紀念館裡常見展示櫃內陳列著親筆信函,然而21世紀以後的名人,可能在其紀念館找不到這玩意兒了;將來後輩兒孫在唱著{愛情限時批}{聽海}之類的老歌時,會不會困惑「限時批」是甚麼?「寫信」是怎麼回事?讀著[余光中]的<鄉愁>時,需不需要為「郵票」加註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