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們,相識一場,我就不瞞了啊,其實我略懂些武功。」赫連子炎換上剛跟施楷在市集新添購的夜行衣,頗為自得地說:「今兒我們也算是行俠仗義了!就去掏了他們庫房!誒、對了,我知道貧民窟在哪兒,不如就拿去分給貧民窟的小孩兒怎麼樣?」
還當自己是義賊呢。禾韜然內心腹誹,他很確定凌雁翔壓根兒沒想過要把順來的東西分出去。
「對,就要行俠仗義、就要劫富濟貧。」凌雁翔無情敷衍。他認真打量過赫連子炎的身形:他步伐靈活有力,渾身散发出无尽的力量和野性,沒有貼身帶武器,雙手虎口和指尖都有明顯刀繭,敢情也是個擅常刀法的好手。
凌雁翔正尋思著有機會要試試他到底有幾斤幾兩,他瞥了一眼身邊的禾韜然,後者心領神會的點點頭,用目光示意凌雁翔注意赫連子炎耳上的玉飾,凌雁翔一看就知那是一枚成色極佳的上等玉飾,普通人家能得一枚即是富貴逼人,這人卻是兩耳各懸一環,還鑲了紅藍寶石,這絕不是普通膏梁子弟能得的好東西、更不可能會出現在一個路邊的吟遊樂師身上。
這多少得是個貴族了。凌雁翔轉轉眼珠子,和禾韜然都對赫連子炎留了個心眼。
赫連子炎在桌邊批拉啪拉的講述淘茶樓內部構造、掌櫃在何處、小二在何處等等,施楷在一邊專心聽著,還會默默記下細節。凌雁翔和禾韜然卻一旁心不在焉,各自盤算該如何處理赫連子炎這燙手山芋。眼見他貌似不打算離開,還詢問了他們後續去處,要是到時舉手大喊要加入,他們可還真拿他沒辦法——誰叫施楷一副已經把他當好兄弟的樣子,好兄弟是能隨便打斷手腳扔在路邊的嗎?
可惜施楷還不知道自家兄弟已經磨刀霍霍、一門心思的準備對付自己的『新朋友』,還一臉天真的喊他兩個好哥哥:「哥,我們差不多該走了吧?」
「好、走。」凌雁翔也不墨跡,第一個走出了客棧,盤算著要速戰速決。禾韜然見狀也悶不吭聲的快步跟上。
轉過幾個街口後,遠處燈火通明的淘茶樓映入眼簾,裡頭隱約傳出咿咿呀呀的女子吟唱。赫連子炎吹了個口哨,打趣道:「來啦,深夜曲調,風光旖旎啊!」語畢大搖大擺地推門而入。
「他這是幹啥?」禾韜然愕然,說好的翻牆掏庫房呢?
「我、這,」施楷硬著頭皮說:「我跟著看看去。」說完就匆匆追了上去。
「走,我們走這邊。」凌雁翔扯過準備跟上去的禾韜然說:「我們從後門。」
「你就放心讓施楷自己跟他去?」
「不知道那小子有何居心,但跟施楷混在一起這麼久都沒動手了,一時三刻也不會動,我瞧他是要直接去跟掌櫃理論,我們直接去掏庫房吧,他們在前面鬧事也好給我們分散注意力。」
要不說淘茶樓是遠近知名茶樓,還是很有危機意識的,連後門都排了倆人站哨,可惜他們連賊都沒見著,就被放倒了。
「站哨喝酒,還挺享受啊。」凌雁翔撿起地上的酒葫蘆晃了晃,已然被喝了個精光:「簡直白花錢請人。」
說話間,禾韜然已經打開後門探頭看了幾眼,確認附近沒人後便催促道:「走吧,沒人。」
「等等。」凌雁翔攔住禾韜然,伸手就要去取禾韜然的劍。
「你幹嘛?」禾韜然警惕地側身避開。他雖與凌雁翔相處已有月餘,彼此甚是投緣,但礙於身份特殊,他仍未能將全部信任託付於對方。
眼見禾韜然躲開自己,凌雁翔也不氣惱,只是眨眨眼,攤開手掌,露出自己昨日買來的劍穗:「諾,這不是見你沒有劍穗嗎?昨天給你買了一個。」
「這......」禾韜然愣住,目光在劍穗與凌雁翔之間徘徊,似乎不知如何接下這份禮物。
「拿著吧,不過就是個劍穗,防手滑的小玩意兒,不值什麼錢。」凌雁翔將劍穗又往前遞了遞,見對方遲遲不肯伸手來取,但已經不躲著他了,索性自己動手,將劍穗繫在了禾韜然的劍柄上,繫好後還後退了幾步,十分滿意的點點頭說:「和你很配。」
說完就推開了後門,貓著腰從後廚鑽了進去。
剩禾韜然一人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伸手拂過劍穗流蘇的尾端,指尖傳來棉線細膩的觸感令禾韜然心頭漾起一潭波紋,是過往人生未曾有的感受,他一時沈溺其中難以自拔。
「阿韜?快來啊?」
直到凌雁翔見禾韜然遲遲沒跟上來回頭找人時,才將禾韜然從沈浸的情緒中拔出來。
「哎呦、別這麼感動啊,」凌雁翔笑咪咪的對禾韜然招招手說:「以後送你個好點的。」
「不要,就要這個。」禾韜然低下頭,握緊手中劍,便快步經過凌雁翔身邊,倉皇的消失在後廚出入口。
凌雁翔笑嘻嘻的跟在後頭,心下悄悄鬆了一口氣,幸好禾韜然沒有拒絕,不然他可真不知道怎麼收場。
走在前頭的禾韜然卻還沒調整好心態,索性故意與凌雁翔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他只要走慢幾步,凌雁翔就可以看見他;凌雁翔只要加快腳步,兩人就可以並肩而行的那種距離。他摸摸自己的面頰,依然滾燙滾燙的,幸好後廚視線不佳,他現在鐵定是面紅耳赤的狀態。
「凌雁翔,我真是會被你害死了。」禾韜然低聲嘟囔的又走了幾步,驀然發現自己走到了茶樓後方的包廂區。這裡與前面喧鬧的看戲區截然不同,屬於私密聚會的場所,這兒有供應不同的表演和『服務』,稍微靜下心來,就能聽見女子甜膩的嬌喘聲隱隱從門縫中流洩而出。
禾韜然當即使用輕功,悄無聲息地從門道中通過,穿過私人聚會區後、終於在一個轉角瞧見個捧著茶點的倒楣小廝。禾韜然索性跳上房梁,待人從樑下經過時將人單手撈起,迅速點了啞穴。
「說,庫房在哪?」他習慣性地用劍柄去抵住對方喉間以示要脅,但他劍柄一出,猛地看見劍柄上那搖曳的雪白劍穗,頓時呆了一瞬,連忙收回劍柄,改用鎖喉的方式說:「趕緊的。」
小廝被這突如其來的劫持差點都給嚇尿了,忙不迭地點頭,禾韜然這才解了穴讓他說:「庫、庫房就在走廊底端...我也、我也沒有鑰匙、我不知道怎麼開......求求你別殺我、求求你、求求你......」
禾韜然得到答案,隨手將人敲暈,正打算把人放到樓道中央藏起來,忽然一道視線由上而下的落在他身上。禾韜然心中一驚,暗道「不好」,不知此人何時摸到自己身後,他竟毫無察覺!他立刻丟下手中的人,翻身拔劍,劍尖直往對方喉頸刺去。
「啊————」
一道熟悉而尖銳叫聲幾乎刺穿了禾韜然的耳膜,他定睛一看,眼前是一個身著紗衣水袖的......男舞伶?對方一手用衣袖堪堪擋住禾韜然的劍尖、一手捂著嘴,一雙桃花眼邊還有沾有脂粉,雖是看起來驚恐萬分,卻不著痕跡的卸去了禾韜然的攻勢。
「你————」
「你怎麼————」
兩人同時認出對方的瞬間,聽見尖叫的凌雁翔恰好趕到,只見禾韜然和名舞伶站在房樑上對峙,他當即翻身上樑、與舞伶對視時,他卻發出欣喜的驚呼:「趙紹明!?明明!是你嗎?」
「雁哥?」趙紹明見到救星,別提多驚喜,立刻用水袖揮開了禾韜然的劍,躲到凌雁翔身邊,完全無視了禾韜然漸漸鐵青的臉色:「老天保佑,幸好是遇到你,不然我都要被交代在這了。」
「太久沒見啦,你都多久沒回山庄了,大家可太想你囉!」凌雁翔也沒閃躲,很自然的也搭上了趙紹明的肩說:「中秋回來不?」
「那當然要的,回去給你們包月餅!」趙紹明信心滿滿地說。
凌雁翔笑容一僵,一時想起去年都吃了什麼恐怖的暗黑料理,不由的結結巴巴地說:「那倒也不用。」接著立刻轉移話題,給人介紹起禾韜然來:「來、明明,這位是新來的阿韜、禾韜然,剛剛誤會一場,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阿韜???」趙紹明瞪大水往汪的眼睛,眼裡盛滿了震撼的情緒,「阿韜??????」
趙紹明嘴角抖動,想起不久前才和同一個人在不同的場景裡,承受那人冰冷無情的目光,正欲說些什麼時,就聽見有人傳音道:你有種再多說一個字。
......這什麼明晃晃的威脅。趙紹明看著面前的凌雁翔,還滔滔不絕的稱讚這位『禾韜然』有多厲害、武功多好、心思多細膩云云......,而他所謂的優秀夥伴,現在正用充滿警告的殺人視線瞪著趙紹明。
「哎呦、這位哥,您的名字可真好聽。」趙紹明咽口口水,又往凌雁翔後面縮了縮,半探著頭問:「哎呦,那你們怎麼來這啦?是有差事嗎?啥差事啊?」
「只待到明天而已,有個押送貨物的活兒。」凌雁翔漫不經心地說:「今晚來這而是個意外,楷楷他不知道去哪拐到這茶樓新來的樂師,他倆現在大概在跟掌櫃吵架吧?」
「啊?那個新樂師?」趙紹明意會道:「赫連子炎啊?」
「你跟他接觸過嗎?他人怎麼樣?這人靠譜嗎?」
「恩......我只見過幾次,應該是有點武功在身上,但沒試過身手,他性子倒是灑脫,很好說話。」趙紹明回想了一番道:「不過他好像沒來過中原,把在茶樓表演當成什麼聚會活動了,掌櫃也故意不告訴他。」
「你瞧,這不欺負人了嗎!」凌雁翔兩手一攤道:「楷楷帶著他找掌櫃討公道去了,我和阿韜從後門進來掏庫房啦!咱們這叫什麼!」他打了個響指,一臉得意說:「這叫行俠仗義。」
「掏庫房??」趙紹明一臉震驚,目光又往禾韜然那飄了過去,「和...這位新人一起嗎?」
禾韜然點點頭,這次輪到他耳邊響起了傳音:這位哥!!!你在幹嘛!!!你知道你在幹嘛嗎!!??掏庫房啊!你一個親王跑來這裡幹這偷雞摸狗的事!!要是讓小齊知道你就完了!!!
閉嘴。回頭再說。禾韜然瞇了瞇眼,冷冷的傳音回應,隨後開口說:「我剛抓了個小廝問過了,庫房在走廊底端。」語畢,還指了指被丟在地上的倒楣小廝。
聞言,趙紹明縮著脖子乾笑道:「啊這個、我好像聽道楷楷他們的聲音了,不然我去找他們好了,撬鎖這種事雁哥你才是內行,我就不湊這熱鬧啦!」
「那你呢?你也有任務在身上嗎?不然怎麼在這?」
趙紹明眨眨眼,裝傻的「啊?」了一聲後,就一溜煙的跑了。
「哎、明明平常就這樣的,」凌雁翔解釋道:「他以前在千影山庄的時候也這樣,跟我們一起出幹活還算麻利,但後來自立門戶了,回來得就少了。他輕功特別厲害,算是咱們千影山庄裡數一數二的了。」
「嗯。」禾韜然簡短地應了一聲,走在了前頭。
凌雁翔歪頭看著禾韜然的背影,心裡納悶:認識新朋友讓他不自在嗎?怎麼又跟剛見面那樣不愛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