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水滸讀通下九流人物15-燕青中

讀水滸讀通下九流人物15-燕青中

聰明外露是聰明人的大忌

燕青這個角色，很多人都很喜歡；因為他長得帥、武功又好，加之又聰明，《水滸》原文說燕青「百伶百俐、道頭知尾」。

這「道頭知尾」是個很有意思的說法，倪匡也曾經用這個詞彙形容過古龍；翻譯成白話，大概就是「說個開頭，燕青就知道後續會如何發展與結局」。

不過，這真的是優點嗎？施耐庵寫人物相當有層次，李逵在跟宋江當小弟前後有變化、武松在血濺鴛鴦樓前後也有變化；燕青呢？燕青在盧俊義上梁山前後，也有成長與變化。

在盧俊義上梁山之前，燕青還不是後來的那個燕青，燕青，還只是一個「聰明外露」的傻蛋，「聰明外露」，是所有聰明人的大忌；而要等到盧俊義上梁山以後，燕青才慢慢把他的「聰明外露」給藏起來，不過此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施耐庵是怎麼寫燕青的「聰明外露」呢？施先生從一件事情來寫給讀者看倌們知曉，不過要說這件事情前，得先再說一件引子。

話說從頭。

老衲的忘年交，慕容前輩當年在香港住過一段時間，很是知道一些香港舊時的江湖逸事。他曾說過：香港是殖民地，當年還保留著清代遺風；彼時有位道上悍匪姓張，化妝成一個風水先生上門敲詐，一進門，開口便說那位富豪家的祖墳不好，要改風水，不過地師尋風望氣找龍脈，出門得花錢，按地師一門規矩，開價六十萬港元。

結果呢？

那名富豪的貴太太一見那位悍匪賊眉鼠眼，就知道來路不正，開口便罵道：「我們家與香港的四大神算都有來往，看相有韋千里、生仔有鐵板董慕節算、斗數我先生是找談錫永排的盤，摸骨通通找徐瞎、徐瘸一對父子；你這姓張的賊眉鼠眼，膀大五粗，一睇就不是斯文人，還在這裏假扮正經？」於是一頓罵把姓張的給轟了出去。

江湖上有句話道：敬酒不吃，就得給你罰酒吃。

於是，那姓張的悍匪回頭就把貴太太最寵的小兒子細仔給綁架起來，這次開價六百萬，貴太太只好認栽付款，花錢消災。

如果我們理解了上頭這個故事，再回來看《水滸傳》中，吳用賺盧俊義的辦法，就能真正看懂。

話說當時吳用要賺盧俊義上山，於是拉著李逵假扮小道童，上盧俊義家的門，在人家盧員外府宅牆上提了四句詩，還提醒盧大員外道：「你盧員外『百日之內必有血光之災』，除非去『東南方巽地一千里之外』，方可免此大難。」

吳用這話是甚麼意思？東南方巽地一千里之外即是梁山泊所在之地，如果你不去，那麼我這梁山上的二當家好心提醒你盧俊義，可能「百日之內會有血光之災」啊！

吳用找誰當伴當不好？偏偏找一個兇惡之至的李逵當小道童跟著，你說這誰不會看出來其中有詐？偏偏人家吳用的心思就是：『我就是要你盧俊義知道，我倆上門不是善碴，咱們兄弟提醒你百日之內要來梁山一敘，你可要聽明白、聽清楚了！』

盧俊義知道不知道吳用的話中有話呢？盧俊義肯定是知道的，否則盧後來不會走到梁山山腳時，打著四面白絹旗，上頭繡著「慷慨北京盧俊義，金裝玉匣來探地。太平車子不空回，收取此山奇貨去！」——盧俊義有這個行為，就是代表他早就明白那來府上的算命先生與兇惡小道童，是梁山派來的使者——不過這段分析起來沒完沒了，暫且按下不表，等「盧俊義篇」再著重解釋。

盧俊義能聽明白了吳用的意思，燕青當然也聽明白了吳用的意思（正所謂道頭知尾），燕青說道：

「主人在上，須聽小乙愚言：這一條路，去山東泰安州，正打梁山泊邊過。近年泊內是宋江一夥強人在那裡打家劫舍，官兵捕盜，近他不得。主人要去燒香，等太平了去。休言夜來那個算命的胡講。倒敢是梁山泊歹人，假裝陰陽人來煽惑主人。小乙可惜夜來不在家裡；若在家時，三言兩語，盤倒那先生，倒敢有場好笑！」

燕青隱隱約約猜到吳用的身份，可是燕青想要幹嘛？燕青想要跟吳用當面對質，然後把話中話說破，藉此取笑吳用！

看倌們可以試想一下，如果燕青當面「盤倒了」吳用，說破吳用與李逵的真實身份，會怎麼樣？

吳用可以直接撂下一句話：「你盧員外的小男寵好不曉事！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當今梁山數萬弟兄的二當家，江湖人送外號智多星的吳學究、賤名吳用是也！」

然後吳用可以一指背後跟著的小道童說：「這位是黑旋風李逵——好了，盧員外你想怎麼樣？把咱們扭送官府？若是盧員外不講『義氣』，那麼吳用李逵也無怨無悔，絕對束手就擒，絕對不敢在您府上有任何惡言惡行！」

事情如果走到這地步，看倌們想，盧俊義真的敢扭送吳李二人到官府查辦？莫說盧俊義沒有官軍支持，就算是官府，後來石秀被捕時，直接與縣太老爺嗆聲一句：「我是梁山上的拼命三郎石秀！我們梁山上有數萬名弟兄，隨時會來踏平你這大名府！」結果呢？雖然不敢放石秀，可是養在牢中，日日好酒好肉招待。

你說盧俊義如果跟吳用說僵，兩方把話說破，事情會是更好、還是更壞？

真的能像燕青說的「三言兩語，盤倒那先生，倒敢有場好笑！」嗎？

燕青會說這幾句話來建議盧俊義，就是施耐庵在表現燕小乙這人「聰明外露」的筆法，非常高明，而盧俊義遭到梁山惡整，燕小乙跟著主人上梁山以後，就痛改前非，自此以後不論是李師師讓他脫光要摸刺青、還是盧俊義叫他跟高俅比試摔跤，燕青都是「看透而不叫破」，再也沒有一次會當面叫破別人的意圖。

聰明外露，是所有聰明人的大忌，人可以聰明可以看透看破，可是萬萬不能說破，這是所有聰明人都該牢牢記著的事情。

老衲最近在反省，叫別人「不要震腳」，或者叫破一些傳武教練根本是「學了二流的散打又套一層傳武的皮來招生」，的確都是聰明外露的徵兆，這是聰明人的大忌，要改、要改。

活到老學到老還不夠，活到老改到老才是要訣，諸君、看倌與鐵桿讀者，與老衲一起改改這些聰明外露的壞毛病。

（附註：話雖如此，不過這系列出書的時候俺還是要把不要震腳、與某些人學了二流的散打又套一層傳武的皮來招生的文章給放進去，哼哼！）

（附註二：很多人不知道慕容前輩是誰，請見一本神作名為《慕容前輩的水路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