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時,風穿過群山,如無形的手指翻閱一頁頁刻滿時間紋理的經卷。崖柏立於懸崖之巔,身軀扭曲如被時光反覆雕琢的符號,它的根須伸進石縫,攀附著千百年的寂靜。風從它的枝葉間穿過,帶走殘留的光,將過往化作低語,洇入時間深處。
有時候,它會夢見自己是一株普通的樹,生長在平原,葉片濃密,枝條筆直,雨水溫柔地拍打根系,從不擔心會被風吹折。可當晨光灑落,夢醒之際,它發現自己的瘤結依舊盤踞在樹幹之上,每一道痕跡都藏著風暴的回聲。它知道自己無法改變什麼,無法選擇生於何地,只能承受這場冗長的試煉,靜默地等待光的到來。
有時候,人也像這株樹,命運將他擲向某個陌生的角落,他在風裡顫抖,等待某種來自天際的回應。他會問:「為何光賜給困苦的人?為何生命賜給心中愁苦的人?」(約伯記 3:23)
可光沒有回答,只有影子在腳下悄然生長,漫長得像無盡的黑夜。
苦難的形狀
苦難有形狀嗎?它或許是一塊嶙峋的石,被時間摩挲得遍布裂痕,卻依然無法崩解;它或許是一條幽深的河,載著無數人的嘆息流向遙遠的地方,卻沒有盡頭;它或許是生長在靈魂深處的一顆瘤,從未消失,只是隨著時間變得更厚重,彷彿某種無法擺脫的印記。
有些人會選擇與它共存,讓它變成時間的見證,如崖柏的瘤結,成為歲月打磨的勳章;有些人則試圖將它剜去,卻發現它早已與血肉糾纏,剔除的同時,也帶走了靈魂的一部分。
有時候,我們會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了苦難,直到某個夜晚,它又從夢境的縫隙裡滲透進來,以一種不可名狀的姿態,輕輕地拍打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約伯的影子
在某個未曾記錄的時間裡,約伯坐在灰燼之上。他的皮膚開裂,血與灰交織成一層薄薄的殼,眼神穿透時間,凝視著某個遙遠的地方。他的世界已經崩毀,一切美好被剝奪,剩下的只是空蕩蕩的身體,與靈魂深處的荒原。
但他並未咒詛,他只是靜靜地聆聽風的低語,然後說:「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取的也是耶和華。耶和華的名是應當稱頌的!」(約伯記 1:21)
在那一刻,苦難成為光。他的靈魂像是一顆沉入水底的石,被光穿透,將黑暗映照得更加清晰。他沒有試圖逃避,因為他知道,光從來不曾遠離,只是在黑暗中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抵達。
時間的洗禮
如果苦難是一場長夜,那麼光便是時間的書寫者,它慢慢刻畫,將每一道裂痕填滿,使它成為獨一無二的詩篇。
曾經,我們以為生命應該筆直而順遂,如平原上迎風搖曳的樹。然而當我們走得更遠,才發現那些彎曲、那些缺口、那些瘤結,才是時間最深情的筆觸。它不曾輕易賜予圓滿,卻在破碎中留下某種更深邃的東西——那是經過風暴之後仍願意仰望光的信念,是穿越黑暗仍願意前行的勇氣。
苦難無需被美化,它只是生命旅途的一部分,如光與影並存,構成存在的完整性。
詩篇說:「流淚撒種的,必歡呼收割。那帶種流淚出去的,必要歡歡樂樂地帶禾捆回來。」(詩篇 126:5-6)
或許,最終我們都會明白,生命本就是一首不斷書寫的詩,苦難不過是其中最深沉的韻腳。而光,從未遠去,它只是藏在某個尚未抵達的晨曦裡,靜靜等待著我們的目光與它交會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