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末世錄 第八章 精神洪流(7)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陳承捏鼻子,捏耳朵,把臉上所有器官捏了遍,也沒醒來。

陳承嘗試踩樂高,吃辣椒,拿針刺指甲縫,痛是痛了,還是沒醒來。

陳承改吃苦瓜,陳承泡三溫暖,陳承聽死亡金屬,陳承喝台南全糖翡翠檸檬。

一開始還覺得有趣,很快就枯燥起來,再後來乏味到完全不想思考,陳承只得躺回漆黑的外太空之外。

「無聊死了。」陳承說,「但我不會真的無聊死,我只能繼續無聊,這算永遠的折磨嗎?」

「我倒覺得你想的東西很有趣。」洪傑說。

「生活很忙,也很無聊。」陳承說,「就天天學習天天找破爛,連溜滑梯都沒有。」

洪傑哼哼兩聲,「難怪你在水管的影片清單,一堆雲霄飛車的影片。嫌無聊是吧?」

「你偷開我電腦!」

「你拿學習時間打混!」

兩人拿掃把水桶丟來丟去,一開始還互相閃躲,後來懶得閃了,再後來直接躺平,懶得丟了。

「我一定要告訴現實的我,要換密碼。」陳承說。

「不,你不會記得的。」洪傑說。

「媽的。」陳承說,「那我託夢給公主。你說我們不會記得,但公主總可以吧?」

「記得也不會講,別忘了她在現實中還是敵人啊。」洪傑說,「而且看她這副鳥樣,能記得嗎?」

公主依舊維持姿勢:伸手向下,指著當時暈倒的陳承。

「其實我在想啊,要不要乾脆忘記我們在夢裡。」洪傑說,「我們可以扮演神明,依照自己的意思,重建人類歷史,從原始人類遷徙出非洲開始,發展出四大古文明,封建社會與工業革命,一路到西元2020年,然後別再出現啥人魚了,來場全球規模的傳染病怎麼樣?看看平行世界的人類會有什麼發展。」

「不都是假的嗎?」陳承說,「有什麼意義?」

「有趣啊。」洪傑說。

「有趣啊......」

陳承若有所思,咀嚼一下思路後,開口,「我想我知道我們存在的意義了。」

「嗯哼?」

陳承解釋,「從我們在美術館撿到公主前,公主就非常難過,難過到照顧你的時候,控制不住自己,才作這場夢。」

「有道理。」洪傑說,「所以?」

「所以我們可以讓她做好夢。」陳承說。

「我不覺得她會記得。」洪傑提醒道,「她在戰鬥時,精神狀態是肉眼可見得差。」

「你覺得她記不住,但你能確定嗎?」陳承反問,「我們做惡夢,不管記不記得夢的內容,醒來時總覺得心情不好。反過來說,如果我們能讓她心情變好,即使只有一點點,會不會幫助到外面的我們?」

「我以為你很討厭她。」洪傑說。

「是很討厭。」陳承說,「但看她過這麼慘,算了。」

「好吧。但你要記得,如果夢境因她的悲傷開始,那我們平撫她的情緒後,夢境也會結束。」洪傑說,「在這裡,我們能建立永恆的萬物;回到現實,我們只是公主夢裡的一瞬間,剎那的念頭。」

「我想回家。」陳承說,「我想鋒哥跟青姊,我也想知道現實的我,會在不久以後有弟弟還是妹妹。」

「我們回不了家。」洪傑說,「現在的你不是現實的你,現實的你有沒有快樂,你感受不到也不會知道。」

「對,我感受不到,但我相信會發生。」陳承說,「如果我們能給公主一點點好的影響,公主把好的影響再分一點點給現實的我們,我們再帶給鋒哥和青姊,還有孫老師和慧玲姊,然後他們再傳出去......雖然改變的程度趨近於零,但不是零,我們可以改變現實世界一咪咪,不是嗎?」

「你覺得我們能在虛假之中,創造真實的意義?」洪傑問。

陳承回答,「鏡子成像雖然是假的,但我們還是會照鏡子。」

洪傑再問,「即使現實的我們兩個,不會知道我們做過什麼?即使人魚公主可能也不記得她夢過什麼?」

「不太可能知道,」陳承說,「但我們又沒辦法確定,對吧?只要可能有意義,那就是有意義。」

「我在夢裡跟現實,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存在。」洪傑說,「但你至少有你的答案,好吧,照你說的做。」

「那問題就簡單啦。」陳承說,「我們要怎麼幫她?加熱她?」

陳承動作比說話快,公主馬上被他架在火上烤,但公主連汗水都沒流一滴,畢竟公主不是真的低溫凍結,而是全身僵硬、毫無反應。

陳承結論,「不是物理的冷,是精神的冷,嗯~」

陳承想出馬戲團與小丑,氣球紛飛的天空,還有發蠢的短影片。

公主依舊毫無反應。

「我沒招了。」陳承躺平,「洪傑你懂的比我多,你來想。」

洪傑答應,於是宇宙間響起純鋼琴的輕音樂,像山澗間的潺潺流水,歌唱在生意盎然的林子裡,清澈的水流離開山間,流經人類散居的鄉間平原;

在那暴雨交接的夜裡,全身汙臭的男子終於爬出汙水管,拿起事先藏匿的肥皂,在河裡洗淨自己一身髒汙,歷經磨難終於獲得救贖;

河流繼續流,流往寒冷的北地,流進小鎮外海,海上那老舊的捕魚船上,船上的獨居男子和他姪子一起釣魚,說他的房子會額外留一個房間給姪子來住;

海流向北,經過浮冰與冰山,在滿是殘骸的寒冷水面上,半身浸水的男子找到一塊木板門,不顧自己失溫,推著心愛的女子上去,鼓勵她不要放手,堅持下去;

海流繼續走,走過寒冷的海域和暴風雨,直到世界的邊境,那畫在牆上的虛假天空與地平線,一位身穿西裝的男子,同樣也遲疑著世界的真假,最後他釋懷,轉過身來預祝午安與晚安,然後打開世界的大門,邁入未知的現實。

.

.

.

公主還是毫無反應。

洪傑嘆氣,「連阿金哥都叫不醒她,我沒轍了。」

「該不會真要無聊死?」陳承哀號,「我們會不會方向錯了,可以打醒她嗎?」

「應該是方向錯了。」洪傑說,「人魚共享精神,想必也包含死前的恐懼。公主經歷一億多位同胞的死前感受,沒有任何人類經驗能比擬,自然沒辦法拿人類的故事打動她。」

「那怎麼辦?」陳承問。

「既然人類的故事不行,那就人魚的故事吧。」洪傑說,「我們可以回憶起剛剛夢境的內容,然後理解她。雖然在巨大的悲傷面前,任何安撫都無濟於事,但我們可以陪她。」

洪傑打個響指,聚光燈從天而降,照在麥克風架、高凳子與吉他上。

洪傑落座、調音、清嗓,陳承拉著公主席地而坐。

背景依舊是虛無的黑,這是只屬於他們三人,與整個天地的演唱會。

「如果假設正確,我們兩人就會消失。」洪傑問,「準備好了嗎?」

陳承嚥一口口水,但胃依舊空虛,還有手、腳、整個身體,都輕到沒有重量。

夢裡的人生從群游開始,接著遊覽人魚王國,到見證人魚流亡,被利維坦追擊與絕地反攻,以及之後種種快樂體驗,都將不復存在。

陳承的記憶,感覺,思考,都將消失。

沒有人會記得,或證實他們存在。

陳承捏緊公主冰冷的雙手,再次體驗到她失溫的手指,然後點頭。

洪傑抿緊雙唇,閉眼,接著跟著點頭,回應陳承畏懼但沒移開的目光。

一人份的害怕,只是害怕;兩人份的害怕,是勇氣。

伴隨一記低沉的刷弦,洪傑開嗓:


你想不起暴雨後的彩虹,你忘記群星燦爛的夜空;

海浪與漩渦將你淹沒,生命的重量把你往下拖;

生活應該有起有落,現實卻是無底洞;

曾經的衝動有始無終,命運的捉弄人生失控。


但我懂,因為你就像我,讓我在你身邊,陪你走。


我陪你承受,陪你寂寞,陪你脆弱,陪你難過;

就算黑夜沒有盡頭,雨後沒有彩虹;

我會升起第一把火,往後的路我陪你走。

我陪你難受,陪你落寞,陪你軟弱,陪你錯過;

遺憾我們一起補救,一起彌補過錯;

你的生命不只有你,你還有我,還有我。


昨天的錯今天愧疚,明天重複今天的痛;

苦盡甘來你對自己說, 言不由衷的低劣藉口;

錯了又錯是真正感受,你全身上下都是理由;

你不會一無所有,你永遠在失去更多。


但我懂,因為你就像我,讓我在你身邊,陪你走。


我陪你承受,陪你寂寞,陪你脆弱,陪你難過;

就算黑夜沒有盡頭,雨後沒有彩虹;

我會升起第一把火,往後的路我陪你走。

我陪你難受,陪你落寞,陪你軟弱,陪你錯過;

遺憾我們一起補救,一起彌補過錯;

你的生命不只有你,你還有我,還有我。


我陪你奮鬥,陪你突破,陪你追求,陪你跨過;

生活除了將就,還有享受,人生除了停留,還能向前衝;

我們一起走,一起走,一起走,一起走。


就算忘記我,也要記得陪伴的感受。

離開夢,堅強著繼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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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虛假與真實 上回看到利維坦,爬上山稜線,踩平五分山山頂的飯店。 這次仔細看,利維坦確實比山還大,大到看不清牠的全貌,只能辨別出牠的體態接近鯨魚,有類似鱷魚的堅硬外殼,與足以遮蔽半片天空的尾鰭。 如此契合海洋的身軀,長著一大排粗短的腿與腳,外觀酷似坦克的履帶,和其他部位不協調,明顯是
第三節 人魚的戰爭 陳承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沒看錯。 宛如隕石大小的飛機,無視物理法則出現在深海裡。 「不過我也沒在呼吸,」陳承心想,「什麼都可能發生。」 飛機從巨坑正上方墜落,機翼刮破王宮的一角,完美的球體不再完美。 王宮下方是深不見底的巨洞,飛機於是隱沒在深黑的海底。 但人類的
第二節 人魚的城市 「能回到地上嗎?」 陳承嘗試往上,手腳也確實在動,但移動的感覺,不像用反作用力推動自己,而是想移動,所以動了。 「海裡沒有牛頓嗎?」陳承疑問,「我還在地球上嗎?」 陳承再次打水,模仿游泳的動作,假裝自己在游泳,而自己確實以游泳的速度上浮。 不喘,不痠,洪傑在水裡
「累了,想睡。」 陳承的想法獲得認同,不少朋友就地休息,人魚也沒勉強,說還有力氣的,可以跟著她去看珊瑚礁。 大部分繼續跟隨。 人魚找到一條溫和的海流,指示隊伍順流而游,趁機小睡也行,反正目的地稍後就到。 她似乎擔心大家無聊,於是唱起無聲的歌,歌裡回顧一整天的精彩,講述牠們一起平息漩渦,競賽峽
第一節 人魚的群游 波光粼粼,包圍四周的溫暖,輕扶,抬起,沒有任何一點重量,宛如回到母親懷抱,抱緊了貼緊了握緊了靠緊了,蜷縮的身軀珍惜心膛的溫熱,呢喃的耳語像輕柔的碰觸,碰觸到心頭上的一根弦,弦動,喚醒深藏在底下的本能,喚醒遠古流傳的記憶,久遠到自己誕生以前,持續到自己終結後的很久很久。 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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