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ever it takes」基民盟的政治轉向，德國將推動千億基礎建設預算
選舉之後
川普上任後，美國的外交政策急遽轉向，先是要求北約盟友增加國防支出，又因協商失敗而暫時停止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對西歐國家來說，支撐上個世紀的跨大西洋聯盟已經出現裂痕，必須回頭審視自己國家的國防政策，以面對未來更嚴峻的外交局勢。
對德國來說，援助烏克蘭、提高國防預算是主流政黨的共識，包括在二月大選拿下最多席次的基督教民主聯盟（CDU，後稱基民盟），慘敗的社會民主黨（SPD，後稱社民黨）與綠黨，三個政黨在新國會中佔有過半 65.5% 的席次。
值得一提的是，在競選過程中喊出最高國防預算的是綠黨，希望達到 GDP 的百分之五，但由於基民盟的阻饒，綠黨應無法成為下屆執政聯盟的一員。
今年德國聯邦議會大選結果
錢從何處來？
有共識是件好事，但是，錢從哪裡來？這是個難題。
為了維持財政穩定，德國基本法限制了聯邦政府的舉債能力，這項規定被稱為「債務煞車[^1]」（Schuldenbremse），它使德國的債務—GDP佔比維持在低檔，但也讓國家沒辦法透過大幅舉債來投資基礎建設，例如有「半小時內不算遲到」惡名的德意志鐵路，長期就處於投資不足的狀態。
在債務煞車的規定下，國家若想拿預算做事，就只能減少其他支出，為預算騰出空間，或是透過所謂的「特別預算」（Sondervermögen）來編列，特別預算通常用於特定目的，在 2022 年，蕭茲政府就通過兩項特別預算，分別是 2,000 億歐元與 1,000 歐元，以處理烏俄戰爭爆發後的能源價格危機與強化國防安全。
特別預算是國家用來支付重大危機或推動基礎建設的常見方式，以臺灣來說，我們在 2020 年因為 COVID-19 編列特別預算，2017 年前瞻基礎建設計畫也是如此。但在德國，編列特別預算可是修憲等級的困難，必須在聯邦議院與聯邦參議院各有 2/3 席次同意，也就是說，無論在中央或是地方層級，都必須有廣泛的支持才有機會通過。
社民黨與綠黨一直都是鬆綁債務煞車的支持者，甚至為了這件事情和自由民主黨（FDP，後稱自民黨）鬧翻，導致執政聯盟解散。那基民盟呢？在今年選舉的白皮書上，基民盟明確表示「堅持基本法規定的債務煞車，它確保我們不會債留子孫」。
大家都認為，如果基民盟與社民黨聯合執政的話，預算問題將會是衝突的重點之一。
是的 ⋯⋯ 直到上禮拜，大家還是這麼認為的。
急轉彎
「鑒於我們的自由與歐洲和平所面臨的威脅，我們必須將國防視為首要之物，不惜一切代價。」
3 月 5 日的記者會上，基民盟主席、極可能成為下屆德國總理的梅爾茨宣布，已經與社民黨達成共識，下週將向國會提出動議，包括一項 5,000 億歐元的特別預算，用來投資國家基礎建設，以及一項基本法修正案：「佔 GDP 1% 以上的國防預算將不計入債務煞車的限制」，後者將鬆綁已運作十餘年的債務煞車機制。
是的，Whatever it takes，即使違背自己兩週前的選舉承諾也在所不惜，許多人痛批政治人物食言是對民主政治的傷害，將導致更多選民失去對政治的信心（一項研究指出，德國人對政黨的信任度正逐年下降），但也有社論給予正面評價，認為梅爾茨願意承擔政治成本與社民黨妥協，標榜未來執政聯盟合作的良好開始。
修憲障礙賽
根據德國《今日新聞》的整理，新法案在通過之前，要先跨越三道門檻。
- 聯邦議會的三分之二多數
- 聯邦參議院的三分之二多數
- 他黨提起的憲法訴訟
聯邦議會
今年二月德國大選結束至今，運作的還是上一屆的「舊國會」，直到三月底執政聯盟成立，新國會才會開始運作，基民盟與社民黨動作迅速，為的就是在新國會上任前通過法案。在新國會，極右翼的另類選擇黨（AfD）與左派黨（die Linke）的席次大量增加，兩黨雖然意識形態差異甚大，但都反對援助烏克蘭，因此，要在有他們的新國會上通過法案，是非常困難。
而在目前的國會，三分之二的門檻是 491 席，基民盟與社民黨總共 406 席，若加上綠黨的 118 席，要通過門檻並非難事，雖然綠黨心裡肯定很不是滋味，因為在選舉期間，強調要增加國防預算的綠黨候選人哈貝克，時常受到來自基民盟的質疑與挑戰。
聯邦參議院
至於聯邦參議院，情況更複雜了一點，參議院代表的是地方政府的立場，各邦根據人數多寡，在參議院中有 3 到 6 席的代表，總共 69 席，三分之二門檻是 46 席。這次草案中，有 1,000 億歐元的預算將撥給地方政府進行建設，且未來地方政府也能夠在債務煞車的限制下進行舉債，這將大幅增加地方政府的財政彈性。
但是，在大多數的地方政府有項規定，如果地方政府的執政聯盟無法達成一致決，則在參議院投票中必須棄權，如果我們將基民盟、社民黨與綠黨執政或聯合執政的席次加總，總共是 41 席。
聯邦參議院席次
關鍵的一邦在擁有六票的巴伐利亞，這裡是基社盟（CSU，基民盟的姐妹黨）與自由選民（Freie Wähler）聯合執政，基社盟與基民盟立場一致，但自由選民主席 Hubert Aiwanger 曾在社群平台上發文表示：「我們不去解決經濟上的結構性問題，只是用債務來掩蓋一切」
自由選民批評鬆綁債務煞車的立場，為一切增加不確定性。
看守國會的合憲性
最後一道門檻在憲法訴訟，左派黨與另類選擇黨正考慮向聯邦憲法法院提起訴訟，他們認為在選舉結束後，且非緊急狀況下，舊國會做出的重大決議是無效的。
聯邦憲法法院的前院長 Hans-Jürgen Papier 在 Funke 集團的報紙中表示，「從法律角度來看是沒有疑慮的」只要議會有足夠的審議時間即可，只是，這在過去並不常見。
結論
從這三點門檻來看，聯邦參議院的不確定性最高，基社盟必須在地方政府與自由選民達成共識，才能夠確保達到三分之二的門檻，聯邦議會與憲法法庭的門檻若無意外應會通過。
倘若修正案通過，將成功強化國防自主與基礎建設，援助烏克蘭將更有餘裕，然而，修法過程卻打破了兩項民主政治的慣例：遵守選舉諾言與看守國會避免推動重大決策，從長遠來看，這是否會對民主政治造成傷害？
這無疑是個值得討論的問題。也許就像基社盟主席 Markus Söder 所說：「嚴峻時期，要採取嚴峻的手段。」而在國際局勢變幻莫測的今年，我們將會見到更多非常規狀況的出現。
註腳
^1: 德國《基本法》第 109 條與 115 條規定，聯邦政府的結構性淨舉債（strukturelle Nettokreditaufnahme）不得超過 GDP 的 0.35%，地方政府的舉債限制更為嚴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