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末世錄 第十三章 陽明山聚落(三)(3)

人魚末世錄 第十三章 陽明山聚落(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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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時過境遷


哨站成員很少晚上出門,因為海獸能輾壓依賴視覺的人類。

但解毒藥更重要。

前往途中,洪傑分享兩個人魚的精采內戰。

「從你認識王宏翰開始,他就被掉包了。」洪傑說,「要不是小藍跑去獅頭山看利維坦,她真的沒露出破綻,偽裝太像了。」

兩人開電腦上網,得知扇尾蜥的毒性複雜。扇尾蜥的毒囊除了造酸以外,會製造三種有毒成分,七種排列組合,更別說扇尾蜥會調整毒囊體溫,來生成不同比例的毒,並且不同品種的扇尾蜥又有不同配毒偏好。

目前能排除急性、神經與出血性的毒,考慮到剛剛孫老師的澎湃演說,應該是落下病根的慢性中毒。

「孫老師得注意生活細節。」洪傑說,「如果是腎臟出問題,上廁所習慣跟尿液顏色會改。腸子出問題看大便,容易喘的話是肺...

假如是單一器官出問題,奸商可能有藥。」

「如果不是呢?」陳承問。

「那就祈禱。」洪傑說,「我說過,這年頭丟性命的理由五花八門。」


陳承隔天起個大早,早早整理好裝備蓄勢待發,結果孫老師一口氣睡到下午,醒來時全身疲軟、印堂色深。

陳承問及他的上廁所習慣,但他答非所問,只囑咐陳承帶上公事包和實驗成果。

兩人一起划船到陽明山山腳,福林路的山路路口。

路口的亭子仍老樣子,唯一差別在亭子裡多幾桶柴油。

司機大哥一反常態,看到孫老師完全不激動,簡單詢問孫老師的臉頰,便載陳承與孫老師上山。

一路上司機大哥沒有回頭,也沒有像廣播電台說個不停,安靜得只有引擎的轟隆聲,場面有些尷尬有些冷。

「司機大哥,山上最近怎麼樣?」陳承問,「司機大哥?...大哥?!」

司機大哥像是打嗑睡的同學,突然被老師點名,「嗯?小兄弟,你說什麼?」

「大哥你還好嗎?」陳承問。

「還好,沒什麼。」司機大哥埋頭繼續開車。

「你沒事吧?」這回換孫老師關心,「身體不舒服嗎?」

「唉。」司機大哥嘆氣後,話題一轉,「孫老師,上次洪傑當特使,去哪幾個地方?」

「你說兩年前那次?」孫老師回答,「他走遍整座中央山脈,有經過埔里跟日月潭,怎麼了?」

司機大哥再問,「過去的路好走嗎?他們的生活怎麼樣?」

「很不好走,洪傑那半年瘦了十公斤。」孫老師說,「他們的生活比我們糟。雖然他們不缺地,但位置離都市太遠,所以很缺生活設備,偏偏派系很多,幾十個山頭常常內鬥,反而台北更安定。

你想搬過去住嗎?山上最近怎麼了?」

「山上晦氣啊,」司機大哥說,「死好多人。」

孫老師納悶,「局勢不是穩定了?我聽說振濤接上校的位子。」

「他當然好,那可是『我們的振濤』。」一提到關鍵字,司機大哥的嗓門便洪亮起來,但如同唱不上去的高音,大哥的話嘎然而止,懸在半空中後,掉成一聲嘆息。「還是以前好,操他媽難民,都給他們搞砸了。」

「放心,還有希望。」孫老師輕拍公事包,「你以為我上山來散步嗎?」

司機大哥鬆開緊繃的眉頭,「哈哈好,果然得靠孫老師!」


司機大哥沒有載到老地點,福林路的消防局,而是提前停車。

「孫老師,剩下的路我不送啦。」司機大哥說,「要是給人說閒話,我的工作就不保了。」

「不至於吧?」孫老師說。

「你到附近走走就知道。」司機大哥說,「很多老面孔都換了。」

目送司機大哥下山後,陳承與孫老師繼續前行,經過陽明山美軍宿舍群,原先一棟棟粉刷精緻、或紅或綠的歐洲風木屋,鋪上塵土激揚的灰與黑,原先維護有佳的青青草皮,印上許多泥巴色的腳印。

進去屋子裡的人兩手空空,從屋子出來的人雙手滿載,他們搬走裝飾精巧的家具與藝術品,拖出一件件原木桌椅、項鍊手鐲、瓷器花瓶與水墨書畫,戰利品排成一條長龍,連到道路的另一端,交易中心的方向。

陳承注意到勞動的人分兩種,一種人背上扛著槍,他們是年輕的男性,東西拿的少又輕。

另一種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共通點是表情麻木,不吭不響,只有被問話時,低頭回答幾句。

不用說,前一種人自然是第二、第三連的哥哥姊姊們,他們較上次見面,更顯威風,雖然面孔依舊青澀,但舉手投足間,已經有大人的氣勢。

孫老師拉著陳承的手,做勢要繞道,但他們倆已經被注意到了。

「這不是孫老師嗎?」一位第二連的大哥哥喊道,「您怎麼來了?」

獅頭山營地的場面再現,大哥哥大姊姊們圍上來問好,但這回多了份禮貌與距離,少了科學的問題,他們一一打完招呼後,反而躊躇著如何接話。

一位短髮女子站出來,開口。「孫老師,你來做什麼?」

孫老師滿臉問號,「什麼意思?」

其他大哥哥大姊姊們,開始七嘴八舌,原來上一屆涉嫌貪汙的議會成員,財產全數充公,搬至交易中心公開拍賣或平分,而他們負責監督新墾隊成員勞動。

新墾隊成員除了五分山難民,還有許多前議會成員的家屬。

「我們要他們把裡面搬空,」其中一位大哥哥回答,「畢竟是他們家,他們知道有什麼能搬、該怎麼搬。」

「他們以後住哪?」陳承問。

「櫻花公園的宿舍。」大哥哥回答,「在他們的農地旁邊。」

先前的短髮女子插嘴,「孫老師,難道你跟他們一樣?」

「你說家裡有很多東西嗎?」孫老師舉起自己手裡的公事包,當女子面前晃啊晃,「我當年被趕出化工房,就帶這個公事包離開,你覺得我除了文件還有什麼?金銀珠寶嗎?」

孫老師的回答獲得一致讚賞,大哥哥們再次用歡呼聲迎接孫老師上山,並且關心孫老師臉上的傷口。

「我就說孫老師是『早期議會派』,」其中一位大哥哥說,「他跟那些貪汙的不一樣。」

「孫老師對不起,我誤會您了。」短髮女子鞠躬道歉,「今天搜出太多東西,我很生氣才亂說話。」

大哥哥大姊姊們你一言我一語,在一旁的陳承,默默蒐集零碎的資訊。

第二連認為陽明山聚落早期欣欣向榮,人人身份一致,都在為更好的未來打拼;可惜在議會成立後,許多官員中飽私囊。他們與他們的家屬固然需要勞動服務,來償還他們私佔的好處,但認真奉獻的官員,也理當被承認。

「所以議會分成兩批人,真是方便。」陳承心想,「希望上校是早期派。」

有大哥哥抱怨奢侈品太多,早上的進度硬被拖到下午,有大姊姊提到交易中心拍賣太慢,拖延到一般商品的販售,現場一片混亂。

不過話題很快又繞回貪官的家屬。

每個人都覺得貪汙官員死有餘辜,但對於家屬的處置,有些人覺得不該懲處十二歲以下的小孩,有些人覺得勞動五年太短,又有人覺得該個別審理個別懲處,勞役不應該齊頭式平等。

「內湖哨站呢?」其中一位大哥哥提出,「聽說哨站也藏很多物資,沒交上來。」

他馬上被其他哥哥姊姊們嚴厲批評,說他侮蔑孫老師人格,分不清楚早期議會派與貪汙的,那位大哥哥連忙為自己的發言失當道歉。

陳承處驚不變,內心倒是警鈴大響。

「他們不知道AIT的電腦和太陽能板。」陳承心想,「如果他們知道了,會不會拿槍要我們交出來?我們會不會變成『貪污的』?」

眼前的大哥哥大姊姊們有說有笑,但陳承毛骨悚然,不遠處在搬貨的新墾隊,突然都像青青和陳承自己。

其中一位抱著紙箱的小女孩 ── 約莫十來歲,可能是林千的妹妹 ── 跌倒了,紙箱裡的蠟燭掉滿地。旁邊監工的大哥哥,表情嚴厲,嘴巴動個不停。小女孩紅著眼睛,但沒有哭,撿起一支支的蠟燭,撿完低著頭繼續走。

有大哥哥注意到陳承的視線,開口說明,「他們會裝累來偷懶,明明休息時間還沒到。」

「萬一他們真的累呢?」陳承問。

「還不是因為從小沒吃過苦?」一位大姊姊說,「我們小時候累多了。」

明明都是熟悉的面孔,陳承突然覺得眼前的大哥大姊們好陌生,接著擔心起奶奶,奶奶會不會也被要求勞動。

陳承知道他的問題很不合時宜,但他必須問:「上校呢?你們覺得他是早期議會派?還是貪汙的?」


空氣突然安靜,每一雙眼睛都注視著剛開口的嘴。

陳承縮緊脖子,但沒有閃躲目光。他無法衡量奶奶對他的好,但他知道肯定值得關心。

如果奶奶在勞動,他一定要把奶奶帶出來,就算惹大哥哥大姊姊生氣、就算延後孫老師發表實驗成果,陳承也要今天、現在、立刻把奶奶帶回內湖哨站。

「如果是洪傑,他也會這麼做。」

一想到這,陳承突然覺得底氣足了。他不再害怕環顧他的目光。

「我做正確的事。」

大哥大姊們竊竊私語、討論、爭論,但很快一個主流意見,壓過其餘零散聲音,原本反對的,被周遭質疑後迅速改口。

「上校是『早期議會派』。」短髮女子替大家總結,「雖然上校家裡搜出金條,但上校的其他東西,都跟振濤哥用同一款,我們合理相信金條背後有其他解釋。」

「那奶奶...上校的母親呢?」陳承問,「她在新墾隊嗎?」

大哥大姊們你看我我看你,再看向陳承,各個表情怪異,似乎有難言之隱。

「她...還在上校家。」一陣沉默後,短髮女子開口,「你可以去看看她。」

孫老師突然打岔,「可以了,我和陳承還得去化工房一趟,不耽誤你們。」

大哥大姐們紛紛表示惋惜,他們介紹各種新措施,說明陽明山聚落在往好的方向改善,希望孫老師能多在山上指導。

「當然、當然。」孫老師應下一個個熱切的邀請,「山上的生活很快就有大改變。」

終於,孫老師與陳承走出美軍宿舍群,和大哥哥大姊姊們道別,進入文化大學的校園。

陳承開口,「孫老師,待會我們能去奶奶家看看嗎?」

孫老師摸摸陳承的頭,「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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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毒中帶酸,必須第一時間用大量清水沖洗,孫老師衝去廚房流理台,留下徬徨的陳承。
第一節 開窗手術 自從和李振濤碰面後,洪傑走出十樓之一,回歸哨站生活,但他總在太陽升起前,帶著工具箱神秘兮兮出門,再灰頭土臉地回來吃早餐。
由於毒中帶酸,必須第一時間用大量清水沖洗,孫老師衝去廚房流理台,留下徬徨的陳承。
第一節 開窗手術 自從和李振濤碰面後,洪傑走出十樓之一,回歸哨站生活,但他總在太陽升起前,帶著工具箱神秘兮兮出門,再灰頭土臉地回來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