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青正準備離開市場,卻注意到蔥攤一角貼著一張斑駁的紙卡,上頭寫著幾行字:
「*本攤店主喜歡魚,如有帶魚前來,可折抵情意一把*」
她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心想:這貓老闆也太講究規矩了吧?她沒再多想,提著蔥往巷口走去,準備離開市場。卻很快發現,自己竟然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這座市場,似乎沒有出口。
她嘗試著沿著另一條小巷離開,卻在轉角處聞到一股濃濃的海潮氣息——那不是餐廳的新鮮海味,而是帶點鹹澀與潮濕、退潮時港口特有的魚腥味。
禾青順著這味道,走進一條更窄的幽暗小巷。巷子盡頭懸掛著一盞孤零零的燈泡,淡黃的光線在濕潤的空氣中微微晃動。燈下,一個攤位靜靜地佇立著。
攤子上陳列著各種海產,每條魚的肚腹都整齊地剖開,乾淨得像某種嚴肅的儀式。而攤位後方,坐著一位滿頭銀髮、穿著黑色罩衫的老闆娘。她身旁放著一把魚刀,刀面映著微光,泛著微微的寒意。
她沒有招呼,也沒有叫賣,只是平靜地抬起頭,目光直視禾青。
「妳不是今晚的客人。」老闆娘開口了,聲音低柔而堅定。
禾青愣了愣,下意識往後退半步:「對不起,我只是路過……」
「魚肚預言,不為路人準備。」老闆娘語氣不冷不熱,卻透著一種不容反駁的確定。
就在禾青準備轉身離去時,巷口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回頭望去,一名約莫高中年紀的少年走進巷子。他渾身濕透,頭髮凌亂地滴著水,神色慌張而茫然,似乎壓抑著某種巨大而沉重的情緒。他擦身而過時,眼神渙散,甚至沒有注意到禾青的存在。
「阿昌,你來了。」老闆娘緩緩站起,目光柔和了些。
少年停下腳步,微微顫抖地開口:「阿玉姐,我……我不是來買魚的……」
「我知道,你來找的是答案。」老闆娘從攤下取出一條魚,魚腹潔白而敞開,彷彿正等待著有人取出藏於其內的秘密。
「這條魚,十年前就釣上來了。」老闆娘說完,將魚和一把小巧的短刀遞到少年手中。
阿昌接過魚,手指微顫,小心翼翼地將刀鋒滑進魚肚,碰到了一個異物。他輕輕取出,那是一封泛黃的信,經過特殊的油紙保護,竟像是剛從時間深處撈起,完好無損。
少年緩緩拆開信封,眼神一瞬間失去了焦距。
「阿昌:
如果你看到這封信,代表你終於踏進了我們曾經說過『不准靠近』的市場。
我怕你怨我。但如果有一天你願意相信,市場的魚肚會讓我們重逢。
颱風會再來。下次來時,請記住,不是所有離開的人,都不想回來。
——爸」
看到這裡,阿昌的肩膀開始劇烈顫抖,眼淚無聲地落下。他的腦海裡湧出無數片段:病床上蒼白的母親、絕望而沉默的父親,以及那個暴雨中的夜晚,父親獨自出海的背影……
他轉身想追問老闆娘,但攤位已空空如也,僅留下紅色的塑膠盆與一張清秀的紙條:
「魚肚預言,只為尋人而開。」
幾天後,颱風果然再次來臨,海港風浪滔天。
阿昌冒著狂風暴雨跑到港邊,他的視線穿透暴雨與浪花,竟隱約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父親抱著一條剛剛釣起的石斑魚,站在岸邊,朝他微微微笑,那身影彷彿從未離開,只是躲進了時間深處。
兩人對視著,誰也沒有先開口,只有海浪拍打著岸邊,輕聲述說著十年來的等待與歉疚。
最後,阿昌先跑了過去,緊緊抱住父親,淚水混著雨水滑落臉頰,沖刷掉心中壓抑已久的情緒。
從此之後,魚肚攤只會偶爾出現在雨夜的市場深處,每晚僅接待一位客人。
人們說,只要心中仍藏著未解的結與遺憾,魚肚裡總會有一個等待他們許久的答案。
禾青遠遠地望著,眼眶微微濕潤。
她忽然懂了奶奶寄來那封信的真正意思——不是要她回來老家,而是要她學會如何「回頭看」。
少年緊握著魚,轉身奔出巷口,彷彿聽見前方有個熟悉而溫暖的聲音正在呼喚他。
老闆娘收起了魚刀,轉頭看著禾青:「妳的魚還沒到,但妳的信,已經在路上了。」
禾青低聲問:「我……也會收到一封信嗎?」
「也許是信,也許是夢,也許是某段話,你曾經聽見卻忘記了。」
禾青輕輕頷首,緩緩開口:「謝謝妳……阿玉姐。」
老闆娘沒有再說話,只靜靜地將魚櫃蓋上布簾,轉身消失在漸漸明亮起來的天色中。
禾青離開巷子時,天空已微微亮起,市集的燈火也逐漸消失。
遠處的虎斑貓阿蔥望了她一眼,彷彿在詢問:「魚攤的收穫如何?」
她微微一笑,輕聲對自己說:
「原來有些答案,不藏在人心裡,而是藏在魚肚裡。」
巷口,有人低聲談論著:那位阿玉姐,據說早在十年前的颱風夜,就與丈夫一同葬身大海了。
【攤位小記】
攤名:無名魚肚攤
攤主:幽靈老闆娘「阿玉姐」
開市時間:凌晨三點至三點半,雨夜易現
商品特色:魚肚藏有信件或答案
市場傳聞:只有帶著未解心結與遺憾的人,才能見到老闆娘,找到屬於自己的預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