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嬋寧按著董蓮心的方子,在用心照料之下,楊四郎的高熱終於退了,就連背上的箭傷也漸漸癒合,雖然多日未進食讓楊四郎的身子有些消瘦了,不過這都是小事,只待楊四郎清醒再用些營養好食的補品便是。
楊四郎長時間都只能伏趴在床上,陸嬋寧光瞧著也覺得自己的脖子發痠,索性就動手挪動楊四郎,好讓楊四郎能側著身子躺下。
陸嬋寧在醫帳內不停來回踱步,不管怎麼走,那雙眼睛總是牢牢地盯著楊四郎,要是走膩了便坐在地上,任由下巴尖兒抵在床板上,睜著大眼還是看著楊四郎。這麼一望也能望過好幾個時辰,陸嬋寧最後乾脆爬上床,面對楊四郎也側身躺下,一雙眼睛就擱在楊四郎面前,要是楊四郎醒了,她肯定能第一時間看見。
入夜多時,楊四郎微微感到夜風的涼爽,緩緩地睜開眼,什麼都還未瞧見,就先看見了陸嬋寧眼中的自己。陸嬋寧見楊四郎清醒,沒有任何的興奮和激動,也許是夜深了,那疲意使她犯睏,所以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楊四郎,直到過了好些時候,她才發出細細的聲音。
「……你醒了。」
楊四郎孱弱地問道:「贏了嗎?」
陸嬋寧不禁失笑,全是無奈,「楊將軍昏睡多天,一醒來就問是否勝戰,當真是國家為重,連自己傷重都不顧。」
「所以,贏了嗎?」
陸嬋寧的嘴唇拉得細長,眉眼一挑,語氣不乏自信,「當然。」
「城後的山路容不下那麼多遼軍,後頭的遼兵都逃走了吧?」
「陛下下令給我三萬兵之日,我便讓李保帶著兩萬五千兵先行出發,叫他們多繞過幾個山頭直達臨西城前,遼軍前腳一進臨西城,李保後腳就佔了城門。你的五萬兵堵住了城後,還有預備軍回襲攻滅,李保則是堵住了城前,投石放火射箭,把臨西城燒得面目全非,仔細一看,不就如同宋軍有十倍軍在圍殲遼軍嘛。」
楊四郎輕輕點頭,認同中還帶點嘲諷:「此計不錯,不愧是嬋將軍,連自己人都不願意透露計謀。」
「這計謀透不透露都會贏,而贏不贏,你都會身負重傷。」陸嬋寧想了良久,懦懦地小聲道:「為什麼要救我?」
楊四郎聳聳肩,淺淺一笑,「妳說妳不會救我,我可沒說我不會救妳。」
陸嬋寧皺著眉滿是責難,「你明明能逃,但你卻回頭,你知道你這一回頭讓你差點沒命嗎?」
「我若不回頭,妳就沒命了。」
楊四郎說得太過認真,讓陸嬋寧無語相對,她的眼神不停地閃爍,無非就是想躲過楊四郎炙熱的視線。
醫帳裡的燭光左右搖擺、忽明忽滅,突來地一陣強風奪去它的火花。在黑漆漆的醫帳內不見那細縷白煙,更不見楊四郎的面容,陸嬋寧想著這陣風來得正是時候,她鬆了口氣又開口應聲。
「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就當我欠你一次,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妳能給嗎?」
陸嬋寧篤定地笑,「只要我陸嬋寧能給的,一定都給。」
「那就待回京再說吧,給我點時間想想。」
陸嬋寧點頭允諾,「也好。」
「妳的聲音聽來很疲憊,這幾日都沒睡好吧?我醒了,可以守著妳,好好睡吧。」
楊四郎在黑夜裡看不見陸嬋寧是否已經闔上雙眼,不過卻能聽見她的每個鼻息都是如此安穩。楊四郎試圖伸手撫上陸嬋寧的臉,但先碰上了她的頭髮,接著一路滑過她的耳際再到臉頰,輕輕柔柔的動作步步小心,就怕一個不注意又把人給吵醒了。
可陸嬋寧還沒睡呢,她沒有拒絕楊四郎的輕撫,反而把楊四郎手掌裡暖暖的溫度當成依歸,眼裡不知何時積上了幾滴淚水,渾身鬆懈的模樣,宛如她才是大病初癒的人。
從那日之後已經過了多久?陸嬋寧都快要記不得了,沒想到還能有和楊四郎睜著眼說話的時候。其實她心裡怕著呢,就怕這一日日耗下去,若是等不到楊四郎醒來,回京之後她該怎麼上楊府向楊業等人交代,或者,她是怕楊四郎不醒……無法給自己交代。
* * * * *
太陽高掛,已經快到正午了,整個醫帳都被照得暖烘烘的,陸嬋寧卻是熱得滿頭汗,都還沒張眼就先一腳踢開被子,可便是這樣她還是覺得不夠涼快,總覺得就是有個什麼東西擋在面前,除了帳子裡熱,就連一張臉也被悶得燒。
陸嬋寧揮著手想要把面前的熱氣揮開,手一揮卻貌似觸上了什麼,不僅溫熱還有些紮實。她整個人正犯懶,睜開眼得花上她好些力氣,不過這一睜眼看見眼前的景象,可把她都給嚇醒了,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微微張著口,而後更是放聲大叫。
一群軍醫隨著李保大清早就在醫帳外等候差遣,通常都是陸嬋寧早上先出帳,李保才會依照時間替她送膳,若是不見陸嬋寧,那便是她還在醫帳裡睡著,沒有要事的話,李保斷不會隨意進入醫帳打擾。
今日便是如此,不過陸嬋寧這一聲徹天尖叫,讓李保不加思索地揭開醫帳直闖,只見陸嬋寧跌坐在地上,他一個上前就伸手攙扶。
後頭的軍醫也全都擠進醫帳裡,看見楊四郎起身坐在床上,個個面露喜色在床邊圍成了一團,七八隻手一下子全都爬上了楊四郎的身,把脈勘傷測溫都同時進行。
陸嬋寧還沒從驚嚇中恢復,想起方才睜眼看見楊四郎光著膀子這都不打緊,糟糕的是一整晚不知道怎麼睡的,居然就這樣偎進了楊四郎的懷裡,這這這、這能不令人慌張嘛!
李保雖見陸嬋寧的表情怪異,但也不多問,只是輕推陸嬋寧提醒:「既然楊將軍已經醒了,剩下的就交給軍醫處置吧。嬋將軍先回大帳歇息,小將待會兒給嬋將軍端盆溫水洗漱,順便把午膳一併送上。」
陸嬋寧緊盯著楊四郎,鼓著腮幫子還氣惱著,「楊四郎既然已經醒了,就給他備輛馬車,三日後拔營回京。」
就按照陸嬋寧所說的,三日後全軍拔營回京,只留下凌亂不堪的臨西城,還有滿城洗不去的血跡。
楊四郎雖然恢復意識,但還需要多加休養,李保便給備了一輛馬車,幾個軍醫也都隨行跟著,陸嬋寧則是騎著馬在最前頭領軍。回京的路途遙遠,可這一路再不見楊四郎和陸嬋寧有任何互動,就連話也沒說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