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午後的斜陽,在木地板上灑出一片金黃,「下一頁咖啡書屋」的落地窗前,那隻固定現身的黑貓暖暖地伸長了四肢,翻身躺下。
李德暉用電子秤秤量烘好的豆,試了三種混合比例,要決定新的這批招牌咖啡的配法。
「嗯……B款還是C款呢?欸小柔!來幫我試味道!」李德暉猶豫片刻,決定呼叫他的小幫手。
小柔拿了三個試飲紙杯,閉上眼,仔細品味,正要發表評論:「如果不論我的喜好,純粹就我們招牌的風味來說……」
「等、等一下!」李德暉突然舉起手掌打斷她,神情嚴肅:「她……打給我,我先接一下電話。」
「哦哦!」小柔摀住嘴巴,緩緩退開,嘴角忍不住上揚,連眼睛都在笑,識相地不敢發出聲音,卻在一個書架的角落,邊假裝專心整理書脊排面邊偷聽。
「喂?怎麼這時候會打來?」
「哦,沒關係啊……你們那邊暑假本來就比較忙,而且現在又有熱氣球活動。」
「真的嗎?比賽是哪一天,我想去看……當然啦,店休一天又沒關係。」
「嗯,妳去忙吧,我都沒事啊,想找我隨時歡迎。好,掰。」
李德暉放下手機後,拿起剛才記錄配方的筆記本,無意識地畫了幾條線,然後又放下它,作勢要收拾試飲杯,疊起幾個空杯,下一秒卻又拿起桌上的滑鼠動了幾下,但目光沒看電腦螢幕。
「老闆?老闆!你先冷靜……」小柔悄悄接近,取走李德暉手上的空紙杯。「我幫忙收拾吧。所以,是哪天要店休?」
「我很冷靜啊。」李德暉重新拿起筆記本,對著紙面看了一會,吸了一口氣又說:「衝浪比賽,那是十一月的事,還早啦……所以妳剛剛試喝感想是?」
「我覺得B款比較像我們招牌的味道。欸,老闆……你以前就是這樣嗎?」
「怎樣?」
「為了心上人手足無措那樣啊。」小柔講完,自己笑出來。
「而且你以前從來不店休的欸,連颱風天也開店。」
「小鬼,管我那麼多?」李德暉瞪了小柔一眼,低下頭,在筆記本上的B款配方上打了兩個勾勾。
他看著筆記本上的字跡,視線卻有點失焦地穿過紙面,回到八年前的那一天。
「德暉,你爸留給你的,就那間書店。你也知道,他三十年來一直守在那間店,從不休息。」
多年前早已跟父親離婚、改嫁的母親,語氣淡然,說明著遺囑的內容。
她接著又談及除了那間店以外的遺產分配——如果李德暉結了婚,就能分到一半,否則全部都歸他後來再娶的妻子。
「反正跟我無關啦,不過我當初要你早點結婚,就是不聽,現在也怨不得人了。」她冷冷地說。
接著,她又補充了一句。
「你爸他有特別交代,希望你能好好經營那間店,他說,那間書店,就像是他的另一個兒子。」
那年,李德暉連續遭受多重打擊,被報社遣散、交往多年的女友分手、接著是父親過世。
身邊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這間店。
他用了所有的積蓄,重新裝修這間老書店,改成複合式經營的咖啡店加書店,店名則改成現在的「下一頁」。
他希望能讓自己的人生,翻過寫滿煎熬的一頁,前進到「下一頁」。
然而,八年過去了,他彷彿一直停留在「這一頁」,一步也不敢動。
「偶爾休息一天吧,這是人生需要的化學變化……休息是為了前進。對吧?」他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
李德暉看見放在櫃台邊的一個圖筒,那是出版社寄來的海報。這圖筒提醒了他即將到來的大事。
「小柔,幫我找個合適的地方貼這個海報吧。」
「那是什麼?」小柔問。
「邱承諺新書的宣傳海報,找個醒目的位置貼起來。」李德暉回答道。
「哇!」小柔幾乎是立刻展開海報,那上面印著新書和特裝版的樣式,還有邱承諺本人的照片,斗大的書名《記憶裡的光》底下寫著「攝影/詩 邱承諺」,並且浮誇地寫著「天才高中生攝影詩人」,李德暉瞄了一眼,搖頭嘆息。
「欸,又把創作人包裝成偶像……每次都這樣。」
小柔則是很吃這一套,興奮地說:「欸,好棒,連簽書會日期都決定了!老闆,等宣傳結束後,這海報可以給我嗎?」
「要就拿去吧。」李德暉一臉無所謂。心裡卻是想著……
簽書會的日期,是在年底,那是衝浪的淡季,不知道能不能請詩涵來幫忙,說不定結束後還可以一起慶功。
還是說,乾脆邀她淡季的時候來店裡兼差?這樣就有了個藉口找她出去玩,辦一場之前小柔一直嚷著要,卻始終沒辦成的員工旅遊。
「我的腦袋老得故障了嗎?最近一直想這些有的沒的。」
李德暉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捕夢網,羽毛隨風輕輕晃動。
他不禁心想,自己晚上老是在做夢就算了,現在連醒著都在做白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