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紫水晶之城】
夜裡下起了雨,伊里聽著雨聲做了夢。他夢見了在不知道多久以前,在自己還看得見的時候,還不知道什麼是「雨」的時候,意識消失在灰暗的水聲中。
什麼時候能再醒來?
「伊里?早上了喔?」哭泣著的夢境被派翠西亞的聲音打斷,「放晴了喔,我們可以準備起床出門了。」
直到溫暖的光喚醒自己,那是屬於伊里的淡藍色日出。
*
「往阿美堤斯特一位,那請去三號碼頭等一下,往右邊走一段路就會到了。」渡輪碼頭的工作人員遞了一塊識別用的小木牌給派翠西亞,她點頭致意後收下,放進郵差包裡。
「對了,我是不是前幾天有看到您?」派翠西亞正要轉身離開便被叫住,工作人員開始向她搭話,「記得您是從希維里區過來的吧?是旅客嗎?來了奧西登斯卻沒有直接去阿美堤斯特的旅客不多見呢,哈哈。」
「昨天才有人這樣和我說,」派翠西亞轉身回到櫃檯處說,「不過我是聽卡莉迪的推薦走的,她沒和我說到阿美堤斯特。啊,她是我來奧西登斯之後認識的朋友,一個穿著黑斗篷的女孩子,綁馬尾,大概這麼高。」派翠西亞說著,伸手比了一個和她的眼睛差不多高的高度來示意卡莉迪的身高。
「卡莉迪啊⋯⋯我也認識她,她是個好孩子。我工作無聊的時候她常常來和我聊天,而且我總感覺去哪裡都有機會看到她⋯⋯除了在阿美堤斯特之外。」櫃檯人員說,看著不遠處一隻烏鴉。
「你和她很熟嗎?」派翠西亞歪過頭問,「總覺得她好像所有人都認識。」
「對呀,她是我來奧西登斯之後的第一個朋友,還帶著我認識了不少地方,交了更多的朋友,」他一邊說,一邊眯起眼看向遙遠的南方,「好懷念啊⋯⋯幾年前剛從利迪恩過來的時候真的很緊張,沒想到那麼年輕的孩子能幫我這麼多忙。當時她大概也才十四、五歲吧?我那時已經二十幾歲了,真是慚愧啊,哈哈。」
「她現在不也是那年紀嗎?」派翠西亞想起卡莉迪稚氣未脫的樣子,皺起眉頭問。
「咦?」櫃檯人員突然呆住了,此時不遠處一陣鐘聲響起,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派翠西亞看向鐘聲的來處,是一個渡口,掛著數字三的木牌。
「啊,妳的船應該快開了喔。」他指向鳴鐘的渡口說,「如果你怕等等像昨晚一樣下雨的話,可以去阿美堤斯特大圖書館兼土精靈社,而且今天是工作日不會有太多人,可以花些時間待在那裡。」
「那是什麼樣的地方?」派翠西亞被引起了興趣,「大概在阿美堤斯特的哪裡?可以多和我說一些嗎?」
「哈哈,好啊,反正開船前還有一點緩衝時間。」櫃台人員笑了笑,「到阿美堤斯特之後往更靠山的東邊走就會到了,可能要爬一點坡。圖書館和土精靈社蓋在一起,大廳作為土精靈社,有一個很漂亮的雕像;深處是書庫,有很多關於土精靈和奧西登斯史的書,很值得去看一看喔。」
「謝謝你的推薦,也很高興認識你。」派翠西亞行了一禮之後抬起頭,「我是派翠西亞,期待之後再見面。」
「哈哈,我也很高興認識妳喔,年輕的小姐,」櫃檯人員笑了笑,也行了一個簡單的禮,「我是亞瑞斯,我的老家是名叫『公羊角』的客棧,要是妳有機會去到利迪恩的話歡迎去那裡作客,報我的名字搞不好還能打折喔!」
「謝謝你,有機會我會去看看的!」派翠西亞向亞瑞斯道謝後揮了揮手向他道別,小跑步到渡口上了船,不久後船就駛離了渡口,在大河上朝著東方的山脈逆流而上。
「嗯⋯⋯我們這樣到底要算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呢?」派翠西亞站在甲板上,看著地上的影子問道,「影子是我的一部分嗎?還是有兩個意識就要算兩個人?這樣的話伊里就是偷渡客了呢。」她說著,用腳尖踩了踩黑影,影子裡的伊里晃了晃。
「偷渡客?」伊里問,「總覺得不是什麼好事⋯⋯」他問完之後小聲咕噥。
「就是偷偷搭了船但沒付錢的人。」派翠西亞回答,「但是伊里算不算是人還是個問題⋯⋯你到底是什麼呢?在沒有明確的規定前就把你當寵物好了,寵物不用付船票錢。」
「⋯⋯我還是當偷渡客好了。」伊里想起了他們在希維里區遇見的一隻狗後說。當時他們正坐在一個廣場邊休息,突然一條灰棕色的大狗追著低空飛行的烏鴉跑出來,後面跟著不斷呼喊狗的名字的少年,這場追逐戰一直持續到大狗在烏鴉的引誘下栽進一旁的垃圾堆才停下,伴隨著鴉群無情的訕笑。伊里當時只在一陣嘈雜的騷動和派翠西亞置身事外的驚呼中看見幾個快速閃過的光點,隨後是派翠西亞聽起來像要嗆到的憋笑聲和對狗主人的關心。他們離開了廣場後派翠西亞才大笑著和他說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我絕對不想像那樣被嘲笑,伊里想。
船向東方駛去時伊里看見山脈的光點越來越大,隨著他們靠近他發現其實不是只有一團光,而是由無數細小的光點組成。據昨天卡莉迪的介紹,那些紫色光點聚集的地方大概是紫水晶的礦脈吧?除了紫色之外有時還有微弱的,藍、綠、紅等不同顏色的光,只是沒有看到任何一個純白的光點。伊里看得出神,低喃著數光點的顏色和位置,派翠西亞則是靠著桅桿一邊吹風一邊看著河邊的景色哼歌,金色的長髮在風中搖曳。
派翠西亞哼了好幾首歌,有他們初識時帶給伊里第一場美夢的歌,也有許多伊里不曾聽過的旋律。「翠西,這是什麼歌?」他不時詢問。有些是古老的民謠或童謠,但是更大一部分是派翠西亞自創的旋律。沒有歌詞,但是伊里聽著的時候好像看見了淡藍色的光在舞動,大概是關於風的歌吧?他猜。
他們逐漸靠近河岸,然後在河水從山脈裡流出來、變寬的地方停下。靠山的阿美堤斯特渡口和在平地的塔柏納不一樣,和城區之間隔著一大段沿著山壁向上爬的斜坡,斜坡旁有一道陡峭的樓梯作為捷徑。派翠西亞氣喘吁吁的走上樓梯頂端之後撐著一旁的欄杆休息,等待自己的呼吸速度恢復正常。
「妳還好嗎?」伊里擔心的問,他不太清楚「累」是什麼感覺,但是他看見派翠西亞明亮的光稍微萎縮了,變得有些搖擺不定。
「啊⋯⋯不該逞強走樓梯的。」派翠西亞仰起頭哀嚎,然後站直身子,「我沒事了,我們先找旅館放行李吧⋯⋯等等,我的鞋子卡住了。」派翠西亞正想出發,就發現她的鞋跟卡在石磚的縫隙裡。
「等我一下⋯⋯好了,」派翠西亞甩了甩腳,「這裡的路是從建城到現在都沒整修過嗎?」她抱怨道,在凹凸的石磚路上展開當天的城市探險。路面雖然顛簸但是很寬敞,甚至能讓兩台馬車並行。兩邊灰棕色的石磚蓋成的房子也裝飾著紫水晶,屋頂的斜面上四處都站著烏鴉,其中一隻在他們經過時剛好飛下來,停在一個石頭製的檯面上。
「翠西,可以看看旁邊那個有雕像的檯子嗎?剛剛有一個光點停在上面。」伊里看著降落的光點問道。來到阿美堤斯特之後他的世界充滿了淡紫色的光,不用派翠西亞仔細描述他也能看清一些東西的輪廓。
「你看得到檯子啊?上面有烏鴉雕像和一些小飾品。有隻烏鴉剛剛停上去了,大概就是你看到的光點。」派翠西亞簡單地描述了一下,「等等換你跟我分享城市的風景了,你看到的世界一定充滿美麗的光呢。」她笑了笑,走到街邊停著烏鴉的石製檯面前停下。那隻烏鴉看著她歪過頭,然後開始用嘴喙翻揀檯子上的各種小東西:漂亮的石頭、錢幣等,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烏鴉停在這裡找東西⋯⋯這是他們所說的土精靈社吧?看起來的確像是卡莉迪會喜歡的東西,她好像最喜歡這些會發亮的小東西了。」派翠西亞端詳著祭壇的同時,烏鴉叼起一個銀幣後展開翅膀往山脈飛去。
「烏鴉飛走了對嗎?光點往山裡去了。」伊里問,「所以烏鴉真的是土精靈的使者,幫忙帶東西給祂?」
「好像有可能喔,看來祂是受到精靈祝福的使者烏鴉呢。」派翠西亞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你昨天還問了我不少跟精靈有關的問題,等等去圖書館查一下資料吧,看能回答多少你想知道的事。」稍後他們在旅館安頓好行李後便筆直的朝圖書館前進。
他們走進像城堡一樣的圖書館,穿過大理石打造的寬廣大廳,在令派翠西亞驚嘆的高聳書牆間穿梭。不久後她就拿下好幾本書,艱難的抱著厚重的書堆走回大廳角落的櫃檯。她把書堆放在檯面上時發出了「嗵」的一聲,不等她按鈴圖書館員就出現在她面前。
「你好,我想要找個有桌子的地方,我想要讀一些資料。」派翠西亞向圖書館員說道,一隻手拍了拍最上面的那本書,「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有大一點的桌子⋯⋯」
「這樣的話要用討論室嗎?」他比了一下櫃檯後方一扇門,門上貼了一張兩隻烏鴉互動的塗鴉,「裡面有一張大桌子,而且這樣也不用把書搬來搬去,看完後交給我就好了。」
「如果可以的話那就拜託了。」派翠西亞行了一禮後說道,「啊,我讀書時偶爾會自言自語,應該不會打擾到您吧?」
「不會的,畢竟經常有人在這邊討論。」圖書館員一邊說一邊從辦公桌下抽出一本冊子,「只是可能得麻煩您稍微登記一下名字,簽在水之日這一格。」說完後他將冊子和插著筆的墨水罐推到派翠西亞面前,她提起筆來簽了名。
「好了。」派翠西亞把畫有表格的冊子推回去。
「謝謝。」圖書館員拿起名冊看了一下,「派翠西亞.文托斯⋯⋯真是少見的姓氏呢。好了,請跟我來吧。」說完,他帶領派翠西亞走進櫃檯後方的討論室,然後帶上門離開。
「好了,這樣就可以來查資料了。」派翠西亞坐下後拿出筆記本,「先來看看我們有什麼要處理的問題⋯⋯先從奧西登斯和土精靈的淵源開始好了。」她抽起一本「奧西登斯史」攤開,地上的伊里期待的晃動著。雖然派翠西亞剛剛和櫃檯說的是「自言自語」,但是他知道翠西要準備講故事給他聽了。翠西大概也期待著吧?他看著派翠西亞搖曳的光想。
「⋯⋯最後,人們開採的礦坑不小心挖得太深,敲到地底深處的紫水晶礦脈,引發了大地震,」派翠西亞一邊翻她夾在書裡的便條和木簡一邊在自己的紙上寫筆記,「土精靈為了保護和復原祂所愛著的城市消耗了太多力量而變得虛弱,失去了原有的光芒,告訴人們不要再挖得太深之後躲進東邊的索利蒙堤斯山脈深處。人們聽從他的告誡不再向地底深挖,還為了祂在四處蓋起土精靈社,紀念祂的犧牲與貢獻,也期待祂會有回到城市裡的一天。這大概就是這座城市和精靈的故事了,你覺得怎麼樣?」派翠西亞給自己的筆記畫上句號,低下頭問影子裡的伊里。
「我看到很多紫色的光在舞動、變形,城市的形成、山的崩毀⋯⋯最後一團巨大的、像紫水晶一樣的光溫柔又悲傷的擁抱了這塊土地,把所有東西都變回原本的樣子。」伊里回想他方才聽故事時看到的畫面,「那道光大概就是土精靈了吧?祂就像是拯救奧西登斯的英雄一樣呢,難怪四處都有關於土精靈的祈福小物和祭壇。只是⋯⋯」
「只是?」
「只是我想知道精靈為什麼悲傷,還有⋯⋯我隱約間似乎聽到祂在說話。」伊里說,「但是我聽不清楚祂的聲音。要是能聽清楚的話,或許就能知道祂為什麼悲傷了。而且明明剛剛就說要換我來跟翠西分享事情的⋯⋯」伊里變得有些沮喪,不只是因為沒辦法知道為什麼,更是因為聽得清楚的話他就能和派翠西亞分享更多,看到她因為新知雀躍的樣子了。
「沒關係啦,還是要我再和你說一次那個故事,這樣搞不好就能聽清楚了?」派翠西亞安慰道。
「沒關係的,我們先繼續看吧。對了,」伊里似乎想起什麼似的打斷了話題,「進到阿美堤斯特之後我看到的光更多了,有些東西我甚至能直接看到輪廓;像是剛剛路過的好幾個祭壇,還有圖書館大廳裡站在紫水晶柱上的烏鴉雕像也是。」
「大概是因為這邊已經接近精靈的領域了吧?就在山脈旁邊。」派翠西亞翻回自己畫的地圖,稍早前他已經更新了阿美堤斯特的簡圖,還在圖書館的地方打了一個大星星記號,「接下來還有什麼問題⋯⋯關於土精靈本身⋯⋯和精靈親近之人的特殊之處⋯⋯看來我們在想的大問題應該是同一個呢。」派翠西亞笑了笑。
「翠西也在想卡莉迪的事情,是嗎?」伊里問,「她也看得見我。」
「嗯,她身上的疑點有點多,像是剛剛發現的年齡問題、刻意迴避阿美堤斯特、還有最重要的:你和我說她的光和紫水晶一樣。從這幾點我已經可以確定她和土精靈有關了,而且關係還不一般。」派翠西亞想著那個像烏鴉一樣的少女,一一列出她想到的問題,「那麼⋯⋯剛剛有拿一本精靈學的書,從這本開始好了。」派翠西亞用力把她要找的書從書堆中央抽出來,手肘不小心把一旁的碳筆掃下檯面,滾到桌子底下。伊里見派翠西亞沒有發現,便碰著地上的碳筆,悄悄的把它推到影子邊緣。
「筆,掉了。」伊里微弱的聲音幾乎和碳筆滾動的聲音混在一起,但是派翠西亞聽見了,彎下腰撿起碳筆。
「喔,謝啦。」派翠西亞笑了笑,翻開到土精靈的目次,「好了,來看看吧⋯⋯嗯?這是什麼?」派翠西亞從書頁間抽出一張畫著烏鴉與水晶記號,潦草的寫了幾個字的紙。
「怎麼了?」
「土精靈的這頁夾了一張紙,有一個烏鴉站在水晶柱上的塗鴉、指著水晶的箭頭,箭頭下有一個字,應該是真⋯⋯實?藏匿於此?還有一個像是簽名的字⋯⋯斐什麼的,修瑪斯。」派翠西亞說完後馬上翻起精靈學的書和奧西登斯歷史的書,「如果這是簽名的話,我記得剛剛才看過這個名字⋯⋯找到了,這兩本書的作者都是同一個人:奧西登斯的初代統治者,斐代爾.修瑪斯。這是什麼意思?」
「這張便條應該不是他的書籤吧?」伊里問,「總覺得像是某種暗示。妳說上面有烏鴉和水晶柱,聽起來像是大廳的裝飾,要不要去看看?應該能找到線索,搞不好還能弄清楚故事裡的精靈為什麼悲傷。」伊里一邊說,一邊移往影子靠門的一側,派翠西亞見狀笑了笑。
「好啊,剛剛也坐著好長一段時間了,去走走也不錯。」派翠西亞伸了一個懶腰後站起來,「你其實覺得這很有趣吧?畢竟又能看到新東西又像是在玩遊戲呢。」她說著走出討論室,穿過無人的櫃台來到大廳。
派翠西亞駐足於大廳中央的雕像前,高及大腿一半的台座上是一座縮小的奧西登斯城,阿美堤斯特、希維里、塔伯納、歐帕,每一區都維妙維肖。其中最吸引視線的是由巨大的紫水晶柱取代的索利蒙堤斯山脈,山脈下流出灑滿細碎水晶的大河,把閃爍的光點送到城市裡。水晶柱的頂端站著一隻黑縞瑪瑙雕成的烏鴉,栩栩如生地平衡在山脈上像守護者一樣俯瞰城市。
「哇……」派翠西亞讚嘆著繞雕像走了一圈,最後停在水晶柱前。她突然感覺視線和意識變得有些模糊,於是她閉上眼,然後隱約看見水晶柱中有紫色的光在搖曳。這就是伊里眼中的世界嗎?她想,像火苗又像煙霧,還是像星光?她想不出一個適合的詞彙描述,但是她感覺自己體內有什麼東西在回應那道搖曳的光。好想觸碰祂,這個念頭逐漸佔據她的思考,於是她緩緩伸出手。伊里看見派翠西亞的天藍色光芒順著她的動作流向指尖,然後在她碰到紫水晶柱的瞬間藍和紫的光芒交接——
——紫水晶柱迸發眩目的白紫色強光,伴隨著低沉的轟鳴聲,雕像動了起來。
「哇啊!」派翠西亞因耀眼的光回過神退了一步。看見石像移動的她揉了揉眼睛,不知所措的四處張望,卻發現圖書館員還是不見蹤影,只好呆呆地看著。強光中烏鴉展開了翅膀,阻止水晶的光照向城市——除了代表阿美堤斯特的區域,那裡的建築開始向希維里區推移。雕像移動時派翠西亞只聽見石塊在無人的大廳中自己移動,但是伊里聽見了完全不同的聲音——奪目的光中,一個女孩的聲音在唱著悠遠的歌:
我消失的寶物被藏在何方?
地鳴聲中是誰在逃亡?
我雖不再以祝福的大地之聲歌唱,
但我漆黑的翅膀仍閃耀守護的光芒!
祂一遍又一遍的唱著,彷彿大地與岩石哀傷的合唱;隨著歌詞的反覆聲音逐漸淡出,像是山谷中的回音消散。伊里又一次看見光的幻象:有個穿著斗篷的人焦急的在找東西,跑著跑著便被恐懼叫喊著的人潮淹沒。然後一團膨脹的光擁抱了所有東西,城市的輪廓再次出現,然後光團縮小成一個小小的點,遠離光線勾勒的城市。那光和稍早前他在歷史故事中看見的一樣,伊里想,等等一定要和派翠西亞說,而且更重要的——
——那聲音和卡莉迪的聲音一模一樣。
歌聲消失時石磚的移動停下了,紫水晶柱的光芒也暗去。派翠西亞左右看了看後發現周圍還是沒有人,便小心翼翼地靠近移動後的雕像,繞了一圈仔細查看:建築模型的部分看起來沒有什麼損毀的痕跡,只是位置被移動了而已,某些角度下甚至看不太出變化;烏鴉的部分則是變了姿勢,展翅環繞變形的奧西登斯城。
「應該⋯⋯沒有弄壞什麼吧?」派翠西亞低聲說,「但是是它自己動起來的⋯⋯嗯?這裡⋯⋯有一本筆記本,上面寫了初代城主的名字。」她走到代表阿美堤斯特的區域時停下腳步湊近看,書堆被移開的地方有一個小凹槽,放了一本古老的黑色皮革筆記本,封面上鑲了一顆指甲大小的紫水晶,還有「斐代爾.修瑪斯」的燙金字樣。
⋯⋯如果那難過的聲音真的是土精靈的歌聲,那祂大概不是單純的英雄吧?伊里想,在成為英雄之前祂受了什麼委屈?這個問題能在城主的筆記裡解答嗎?如果想要知道的話,自己只能⋯⋯
「翠西,要把那本筆記本拿起來嗎?」伊里建議道,「我剛剛在光裡看到了很多關於奧西登斯城的東西,還聽到歌聲⋯⋯而且和妳跟我說的故事好像不太一樣。總感覺筆記裡有不在史書裡的記錄,大概是初代城主和精靈之間的秘密吧?」
「⋯⋯嗯,就這麼辦吧。」派翠西亞思考片刻後走上前拿起筆記本,「但是既然是秘密,我們就回到討論室再說吧。」她一邊說一邊仔細端詳有點脫皮了的封面,撫過裝飾的水晶時,她面前的雕像再一次發出強光,待光暗去時雕像已經恢復了原樣。
「哇喔,」派翠西亞再度驚嘆,「這樣⋯⋯就沒人會知道我們剛剛幹了什麼事了,對吧?都恢復原狀了?」
「⋯⋯是翠西做了什麼事,我什麼都沒做。」伊里撇清關係似的說道。
「欸,明明是伊里叫我把筆記本拿走的欸。」派翠西亞說著踩了踩黑影裡的伊里,「不要想把責任都推給我。」
「但是是翠西先碰雕像的,而且,」伊里回嘴,「要是翠西去和人說自己的影子會說話,最多也只會有卡莉迪會相信吧?」
「我覺得卡莉迪有辦法說服其他人相信她⋯⋯不對,不說這個了,」派翠西亞終止了無關緊要的閒聊,「快回討論室看看這本筆記吧。」說完,他們一起繞過櫃台回到討論室,派翠西亞坐下後伊里便等不及似的出聲。
「我可以說了嗎?」伊里的語氣像個躁動的孩子一樣,說的同時在派翠西亞的影子裡左右晃動。
「你還真急欸,」派翠西亞笑了笑,拿起碳筆,「好了,說吧,我準備好了。讓我聽聽看是什麼天大的發現讓你急著一定要讓我知道。」
「我認為卡莉迪就是土精靈。」伊里斬釘截鐵的說。
「嗯⋯⋯我也有過這個猜測,但是我一直找不到證據。」派翠西亞手指戳著下巴說,「那麼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卡莉迪是土精靈嗎?是不是和你看到的事情,還是聽到的聲音有關?」
「嗯。她的歌聲、她的光都⋯⋯」伊里表達同意似的晃了晃,然後開始向派翠西亞分享自己看到的小劇場中焦急的身影與卡莉迪的歌,以及自己對土精靈的英雄身分、土精靈與城主之間關係等事情的疑問。派翠西亞點著頭記下重點,不時提問請伊里多描述一些細節。
「這樣看起來,土精靈大概是受了一些委屈,而且那很有可能就是卡莉迪了,雖然還不能下結論,但是這可以是一個假設。」派翠西亞說,「但是具體而言還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這可能也和她刻意迴避阿美堤斯特的原因有關,畢竟人們都這麼喜歡土精靈,這一區甚至就是她喜歡的東西的集合體。」
「話說回來,為什麼所有記載裡都沒有精靈的名字呢?」伊里插話道,「他們也和一開始的我一樣沒有名字嗎?」
「這個啊,這是因為名字對精靈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派翠西亞看著精靈學的書說道,「精靈們為自己取了名字,只告訴祂們親近或信賴的人,並許下不可傳予他人的約定。以我而言,就算我有風精靈的信物和比常人更多的祝福,但是不曾和祂互動,甚至沒見過面的我還是不知道祂的名字。這個名字大概對他們而言有特殊的意義吧?但這種事情只有精靈知道。」
「那卡莉迪⋯⋯」
「如果她就是土精靈的話,那多半是假名。」派翠西亞說,「雖然她看起來好像跟所有人都很熟,但可能心裡想的不太一樣吧?如果她沒辦法信任這裡的人的話,我想可能和你剛才提到的『藏起來的寶物』有關⋯⋯剩下的就交給這本筆記吧,目前所有的問題都指向城市和土精靈不被記錄的過去,看看能從筆記裡知道多少。」說著,她翻開黑色的皮革筆記本,第一頁上寫著自序一樣的簡短訊息。
「給尚未失去精靈祝福的你,奧西登斯初代城主——斐代爾.修瑪斯。」派翠西亞唸道,「感覺⋯⋯這句話充滿了他的後悔呢。我們先繼續看吧,畢竟我們現在要找的大概就是他後悔的原因。」她說著翻過書頁準備繼續閱讀,卻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是要閉館了嗎?這樣的話這本筆記⋯⋯要怎麼辦?」伊里問道。
「我去看看,你先別說話⋯⋯在這麼剛好的時間點來敲門,我很難覺得是巧合,」派翠西亞警戒的低語,盯著門口小心地把筆記藏進身後的郵差包,「而且更不能確定的是來者的意圖和⋯⋯嗯。」派翠西亞踩了踩影子,伊里會過意,跟著派翠西亞一起到了門口,派翠西亞拉開門看見兩個人:一個是方才的圖書館員,另一人是個約莫三十歲的男人。
他的眼神沉穩卻銳利,黑色長髮紮成一束從肩膀處垂下,黑紫色的外袍裡是白襯衫和黑色馬甲背心與長褲,襯衫的領口用一只精緻的紫水晶胸針別著一條刺繡領巾。他向派翠西亞微微鞠了一躬後開口。
「您就是派翠西亞.文托斯嗎?」他問道,黑色的眼珠掃向派翠西亞的髮飾,「我是奧西登斯第二十六代城主,克雷爾.修瑪斯。有一些關於精靈的事情⋯⋯想和您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