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記憶裁縫鋪”的霓虹招牌上蜿蜒成紫紅色的淚痕,沿著玻璃窗緩緩滑落,仿佛整個城市都在哭泣。陸織隔著櫥窗撫摸雨幕,指尖殘留著剛才修補記憶時沾染的神經染劑——那是種介於鐵銹與茉莉之間的微妙氣味,就像這個城市記憶的味道,總是美好與傷痛交織。
“下一位。”她對著空氣輕聲說,聲音消融在雨聲里。身後全息簾幕如水波蕩漾,將剛剛完成記憶修補的客戶送出門外。簾幕合攏的瞬間,隱約傳來對面中藥鋪飄來的檀香氣味,那是蘇沅老師又在調配新的藥劑了。
一位穿著考究西裝的男人僵硬地落座,領帶上的記憶芯片閃著不安的藍光。這是今晚第七個尋求記憶修補的客戶,每個人都帶著新杭京都市圈精英特有的疲憊神情——那種用昂貴西裝和精致妝容也掩蓋不了的,靈魂深處的倦意。
“只是個小困擾。”男人避開她的注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記憶存儲扣,“最近總夢見車禍。”
陸織的指尖在神經織網儀上微頓。這是今天第三個提到車禍的客戶。她不動聲色地啟動儀器,銀白色的纖維如活物般伸展,輕柔地沒入男子的太陽穴。
“具體是什麽樣的夢境?”她輕聲引導,同時調整著織網的參數。
“雨夜,彎道,失控的車輛...”男人的眼神開始渙散,進入記憶回溯狀態,“還有尖叫聲。”
當織網深入,陸織眼前驟然迸發記憶的色彩——灰藍色的雨幕,扭曲的金屬護欄,破碎車窗後一閃而過的驚恐面容。這些畫面與她前兩位客戶的記憶碎片如出一轍,連細節都驚人地一致。
“很奇怪不是嗎?”男子在意識模糊中喃喃,“我明明從來不開車,公司配了自動駕駛服務...”
陸織屏住呼吸,將感知深入記憶纖維的更深層。在那些明顯被篡改的痕跡下面,原始記憶正在如暗流般滲出——相同的彎道,相同的暴雨,甚至連路邊那棵被雷劈過的梧桐樹都分毫不差。這已經不是巧合能夠解釋的了。
更讓她脊背發涼的是記憶中的時間戳:2045年10月17日,正是三年前她在這個城市醒來,發現自己失去所有記憶的那一天。那時她躺在市政收容所的床上,除了名字,什麽都不記得。
“看見什麽了嗎?”客戶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陸織迅速整理表情,“只是普通的記憶紊亂,很快就能修覆。”她撒謊了。這是她從業以來第一次對客戶說謊。
就在她準備進一步探查時,裁縫鋪的門鈴突然作響,雨聲隨著推門瞬間洶湧而入。一位渾身濕透的高大男人站在門口,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在老舊的木地板上。他右眉骨的傷疤在霓虹燈下格外顯眼,那道疤痕恰好阻斷了幾條關鍵的記憶神經線路——在這個人人都想增強記憶的時代,故意損壞記憶通路的人實在罕見。
“刑警陳時。”他亮出證件,目光銳利地掃過店內那些漂浮的記憶纖維,“在調查記憶黑市案件。需要你協助。”
陸織不動聲色地斷開神經織網,客戶的記憶畫面如潮水退去。但就在最後一瞬,她清楚地看見了車禍中受害者的側臉——那張她每天在鏡子里見到的,屬於她自己的臉。
雨還在下,敲打著這個試圖遺忘一切的城市。陸織輕輕握緊染著記憶色彩的指尖,對刑警露出職業性的微笑:
“請坐,要喝杯茶嗎?”
陳時沒有坐下,而是走到工作台前,拾起一束尚未使用的記憶纖維。“最近有沒有客戶提到過重覆的夢境?特別是關於...”他頓了頓,目光如手術刀般精準,“雨夜車禍。”
陸織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瞥向剛才的客戶,發現對方正驚恐地避開她的視線,匆匆起身離開。
“記憶裁縫的職業操守要求我們為客戶保密。”她轉身沏茶,借動作掩飾表情,“不過,陳警官為什麽對夢境感興趣?”
陳時從口袋里取出一枚密封的記憶芯片,放在工作台上。芯片表面有焦黑的痕跡,像是經歷過強烈的神經電流過載。
“這是從上周自殺的記憶走私犯身上提取的。”陳時的聲音很輕,卻每個字都重重砸在陸織心上,“里面有一段不斷重覆的車禍記憶,而記憶中的受害者...”
他停頓的瞬間,窗外劃過一道閃電,將裁縫鋪照得慘白。
“長得和你一模一樣,陸小姐。”
雨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陸織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那上面的神經染劑突然變得灼熱。三年來,她一直在尋找自己丟失的記憶,現在真相似乎正以最危險的方式向她逼近。
她將沏好的茶推向陳時,茶杯與托盤相碰發出細微的聲響。
“那麽,”她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您是想修補這段記憶,還是揭開它?”
陳時終於露出一絲近乎微笑的表情,那道傷疤隨之牽動。“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麽整個城市都在試圖忘記那個雨夜,唯獨你,”他的目光落在她染著記憶色彩的指尖,“卻成了唯一記得的人。”
陸織望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扭曲了城市的燈光,仿佛整個新杭京都在記憶中溶解、變形。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不再只是一個修補記憶的裁縫,而是成為了記憶迷宮中追尋真相的探路者。
而迷宮的中心,等待她的可能是最殘酷的真相——關於那個雨夜,關於那場車禍,關於她究竟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