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設計公司,整棟大樓只剩這層還亮著燈。 阿澤一身黑T,耳機掛在脖子上,正對著螢幕改著線條。 螢幕的光映在他臉上,眼神專注得近乎執拗。
拉拉放下手裡的咖啡,亞柏則打開一袋滷味。香氣瞬間瀰漫開來,油脂的味道跟電腦機殼的熱味混在一起, 讓這個凌晨兩點的空間多了一點活人的氣息。
「宵夜專送感不感動,要不要我親餵啊?」 亞柏夾起一口王子麵問。
阿澤抬起頭,眼下是深得發紫的黑眼圈, 但嘴角卻還是笑得很大,「謝啦,放那就好。」
拉拉看著他那副樣子,心裡忽然有點刺。 不是心疼,也不是愛情的那種酸,是一種很單純的羨慕,他已經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她眼神沒從阿澤身上移開。 那份確定感,讓她覺得自己像被留在原地。
夜風從開著的窗縫灌進來, 散落在桌上的紙張微微晃動,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阿澤繼續在電腦前調整著筆刷粗細,拉拉卻忍不住有點恍神。
她想起自己的服裝設計夢,在各種瑣事裡,一直沒有真的開始。
回程的車上,街燈一盞一盞地從窗外掠過。 光線滑過她臉上,像那些未完成的夢,一閃即逝。
亞柏一邊開車,一邊講著今天遇到的奇怪採訪對象,語氣誇張得像在演舞台劇,那種刻意放大的聲調,像是想把車裡的氣氛撐亮一點。也許他早就察覺,今天的拉拉話特別少。
「妳今天怎麼那麼安靜?」
「我只是在思考,原來你對朋友還有良心這個器官啊。」 拉拉嘴上照舊毒,但語氣裡卻沒什麼力道。
心裡的聲音靜得出奇。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該開始做點什麼,在亞柏這個世界之外,屬於她自己的事。
露營車裡瀰漫著咖啡與電子元件的味道。 螢幕亮著,電腦主機的蓋子打開,風扇聲低低地嗡。
「你這台桌機的線接得像炸彈現場一樣,」
于笠蹲在地上,一邊理線一邊皺眉「你上次是靠什麼邏輯在接的?」
亞柏拿著杯子,靠在櫃邊,懶懶地笑,「靠記者直覺啊。」
于笠瞥他一眼,「那你這台早該上社會版了。」
亞柏笑著沒反駁,只抬手往桌邊貼著的照片指了指。
「話說,你看那些,是不是很懷舊?」
照片裡,是幾個舊物,一只裂開邊的馬克杯、一個無法開機的隨身碟、一本筆記本封面皺到不成樣。 拍攝時都被他排成一列,像是小型葬禮的遺照。
「這不是你以前桌上的東西嗎?」于笠問。
「是啊,」亞柏得意地喝了一口咖啡,「全部丟了。」
「丟了?」于笠抬頭,「你不是說那個馬克杯陪你跑過多少夜班。」
「陪歸陪啊,但它破了,功能結束,該退場就退場。」
亞柏聳聳肩,語氣淡淡的,
「實體不必留下,拍張照就好。 東西的意義在腦子裡,不在手上。」
他說著,嘴角上揚,眼神掃射過來,
「不然像你家那樣,客廳像考古現場一樣,滿地都是舊線圈、報廢主機、還有你上個世紀的耳機——」
「那是收藏,」于笠頭也不抬。
「那是囤積,」亞柏笑得更開,
「我有空真想幫你整個清掉。」
「別。」 于笠語氣平板,「我家那樣我自己習慣。」
亞柏聳聳肩,也沒多說。
攝影棚的早晨一如往常忙亂,燈光師來回確認角度,造型師提著刷具盒跑進跑出,助理們搬著大包小包的衣服。拉拉一手抱著三件西裝外套,一手還拿著兩雙高跟鞋,急得連喘氣都沒空,更別提去買咖啡。
她心裡暗暗哀號,咖啡就是她的精神糧食啊……早上一杯,是跟最可靠的朋友並肩打仗;工作到快斷氣時的一口,就是血條瞬間補滿的續命水。居然連續兩天沒喝到,簡直是極刑。
「嗨。」
熟悉的聲音突兀卻溫柔地插進混亂裡。拉拉抬頭,看見亞柏正走過來,手裡提著咖啡。她眼睛一亮,忍不住揮手,笑意像被偷偷拍出來,怎麼也藏不住。
但嘴上還是逞強,「來這幹嘛?」
「當然是看妳啊。」亞柏笑得毫無保留,像一整片太陽光洩下來,將咖啡遞到她面前。
拉拉接過,吸了一口溫熱的重乳拿鐵,濃郁奶香包裹著醇厚咖啡滑進喉嚨,她整個人差點融化。比咖啡更香甜的,是自己的心。
沒聊上幾句,現場工作又把她拉走。亞柏很識趣,拍拍衣服起身,
「妳忙吧,我只是來送補給的。」
看他真的專程跑來,只為給她一杯咖啡,拉拉心裡軟成一攤,手裡的衣服都快掉下去。她提著藝人的一大袋配件往後台走去,腳步輕快,彷彿咖啡因一路灌進血管。
準備放下時,視線不小心掃過──
梅姐。
她正站在陰影裡,臉上帶著一種極為少見的表情,惡狠狠。那視線死死盯著亞柏的背影,像要將他整個撕碎。雖然只是一秒,馬上就收了回去,但那一瞬的侵襲感,冷得讓拉拉後背直冒寒氣。
她心臟一緊,急急把配件放下,追出去將亞柏往外推,壓低聲音,
「你小心梅姐。」
亞柏被推得一愣,隨即輕笑,
「放心啦,當記者的,早習慣被人怨了。要是沒人恨我,我還會懷疑自己失業了。」
他語氣輕快,像往常那樣開著玩笑,笑容只是僵硬地掛在唇角。拉拉並不覺得好笑,剛才的畫面讓心裡的寒意揮之不去。
直到一天工作結束,藝人們散去,棚內也漸漸冷清下來。梅姐卻沒有照常等保母車來接她,而是快步走向停車場。她拉開計程車車門,頭也不回地上車,整個動作乾脆俐落,像是早就安排好的。
拉拉站在出口,愣愣望著那道身影消失在夜裡。胸口的寒意再度湧起,比早上更強烈。理智告訴她不該多管閒事,可直覺卻死死拉著她往前。梅姐的眼神、那股像毒針一樣的敵意,不是錯覺。
拉拉深吸一口氣,低聲喃喃,「…不行啊…」
她快步追了出去,攔下一輛計程車,報上了梅姐搭車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