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演在公布演員名單的當週開始。
演員們有些手足無措,不過並沒有太詫異;因為,王老師事先擬好草稿,私下分別交給四位主要演員。由於事前讀過,她們並非毫無頭緒。
實際會面的時候,王老師便將修訂好的完稿交到她們手上。
「我們先一起朗讀一遍──照自己步調就可以,不用勉強跟上──主要是想知道,妳們對劇本理解多少。」
試鏡時,美瑛其實就注意到;聽可蓉順暢唸完整段,會發現她竟能講標準牛津口音──妳會懷疑:「家長偷偷送國外歷練過呀?」
育貞則是苦苦追趕:光是讓耳朵跟上可蓉和王老師的語速,就很吃力;更別提,唸台詞的時候,還不斷被拉走。本可以唸好的部分都唸得七零八落。
「Please read it aloud, Lily. I know you might think this is dumb—but, it is for your own good.」
「被抓包了呵呵……」偷懶被抓的敏寧,毫無歉意,吐舌;依舊等下一個偷懶的時機。
除了偶爾耍小聰明,美瑛觀察下來,敏寧本性不壞。
說到底,這個學生只是欠缺同儕刺激而已:只要讓她跟著同學一起用功,就算不用老師拿菜刀抵著喉嚨,她也會拚命跟上其他人的步伐。
家慈可就……
「O—kay . . . It’s gonna take some effort . . . but, hey, don’t lose faith, my lovely angel.」
王老師遲疑、有點昧著良心說:
「You’ll get better, I promise.」
連家慈本人都不相信老師毫無誠意的鼓勵;對自己的毫無進步感到十分懊惱。
美瑛老師開始對家慈一對一指導。
「Stop—when you say ‘FinD You,’ you should pronounce it ‘Findjou’—do it again, ‘Findjou.’」
「Find-d-you—find-du-ju—」
「‘Findjou’──還有,後面’let you’也一樣:’letchu, letchu’—not, ‘leT-You’—要連著唸,不要斷掉。」
「Le-le-le-T, Let-You foo-lee this Taimmu—」
「不對不對──」
美瑛老師翻白眼;沮喪、挫折、不解與怨恨等心情交雜,全寫在臉上。
「老師唸一次:’I won’letchu flEE dis-aim. See, 摩擦音之間是連起來的。」
邊解釋,邊在單字的字首、字尾畫底線。
「I 翁Le-le-啾、福-lee、this、Taim姆。」
「算了算了──這句改’You won’t get away from me.’講起來比較順。跟著唸:’You won’getaway fromme.’」
「You won’特 ge特 Away foor-r-long ME.」
美瑛後悔進這所學校任教──
(很想穿越時空,回求學時代,用塗毒的匕首,一刀刺死正在申請教育學程、正踏上被偉大的教育體制荼毒的路上,那個好傻、好天真的自己──)
執教以來從沒這麼失望過。
「妳舒服,自己去搞啦!」很想當面嗆學生,但美瑛克制情緒,沒爆發出來。
家慈的台灣腔一直糾正不了。王老師就放棄這女生,放任她繼續用破英文講台詞。
反正,正式演出時,替每位評審多準備一份劇本就是了:讓他們看演到哪,讀到哪就好。美瑛如此盤算,心想:還好我們家慈還不算笨,還算能背誦幾個ABC。
這樣觀察下來,唯有演過戲的劉可蓉真正進入狀況。
該做的都做了,仍不見成效。
美瑛只好調整策略:改讓學生們自我要求,相互激勵。
隨著練習次數增加,她們越加頻繁見面;忍受彼此一些小毛病(當然,狀況最多的家慈最需要其他三人更大的容忍度。)以及,共同解決一連串問題,慢慢產生某種革命情感。
她們的友誼是顯而易見的:從原本不同班、互不打招呼,變成一下課,就在隔出一班與二班之間的柱子旁邊,天南地北聊個不停。
四人組幾乎密不可分。她們甚至發展出獨特的消遣:互考對方台詞;背不出來的人要請其他三人飲料。
這種現象跟同學自組的讀書會很像。有了同儕競爭的意識,讀書小組的成員就會互相刺激、共同進步。
在這個劇團中,主要演員之間產生 “l’esprit de corps”──正印證美瑛以前在學校學到的知識與理論。
演員們自己練得很好。
王老師就放手讓她們按表操課,轉而盯其他組別的進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