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旗永不落（11）：阿納華克騷亂

墨西哥第一帝國瓦解後，革命元勳瓜達盧佩．維多利亞（Guadalupe Victoria, 1786 – 1843）、尼古拉斯．布拉沃（Nicolás Bravo, 1786 – 1854）與看守政府的保皇黨將領佩德羅．內格雷特（Pedro Celestino Negrete, 1777 – 1846）組成了三頭政治，將墨西哥由君主制改組為聯邦共和國。

墨西哥合眾國（United Mexican States）於1824年10月4日成立，又稱墨西哥第一共和，除了原瓜地馬拉總督區的五個行政區拒絕加入，並自行成立中美洲聯合省（United Provinces of Central America，後稱中美洲聯邦共和國）外，墨西哥全國劃分為首都墨西哥城、19個州與4個聯邦管區；其中德克薩斯州由於人口太少，便與南方的科阿維拉州合併，改稱科阿維拉──德克薩斯州（Coahuila y Texas）。

維多利亞獲選為墨西哥第一任總統，他的四年任期相對安定，但政府內自由主義聯邦派與中央集權保守派壁壘分明，彼此策劃著扳倒對方的陰謀[1]，維多利亞只能勉強維繫兩派的平衡，他也是第一共和期間唯一一個做滿任期的總統。

1828年的總統選舉中，保守派的曼努埃爾．佩德拉薩（Manuel Gómez Pedraza, 1789 – 1851，前外交部長、戰爭部長）險勝第二名的自由派候選人比森特．格雷羅（Vicente Guerrero, 1782 – 1831，革命軍二號人物）；但選舉結果卻使格雷羅的主要支持者、維拉克魯斯州（Veracruz）州長聖塔安那將軍逮到機會，與自由派領袖羅倫索．德．薩瓦拉（Lorenzo de Zavala, 1788 – 1836）聯手發動政變，逼迫尚未就職的佩德拉薩辭任流亡，格雷羅就任總統。

格雷羅是麥士蒂索人出身，提拔了不少與他背景相似的混血者進入政府，這讓一些克里奧略政客感到吃味，認為格雷羅有意組織自己的小集團，甚至謠傳他是阿茲特克王室的後裔。但格雷羅面臨的問題除了他的政權合法性，還有嚴重的財政危機，以及西班牙的反撲；好在他最終一一化解了這些危機，擊退了西班牙人、推動經濟改革，並在1829年徹底廢除墨西哥的奴隸制，就連一向對中央政府保有疑慮的德克薩斯居民也對他感到佩服，而代價則是背棄了自由主義與聯邦制的理想。

然而，格雷羅的好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他的副總統安納斯塔西奧．布斯塔曼特（Anastasio Bustamante, 1780 – 1853）先前在選舉中位列第三，隨後成了副總統，他也是保守派，常與格雷羅針鋒相對。1829年11月，南部的坎佩切州（Campeche）發生兵變，擁護前副總統、1827年政變失敗後流亡厄瓜多的布拉沃對抗格雷羅。趁著格雷羅離開首都之際，布斯塔曼特於12月4日發動政變，罷黜格雷羅的總統職位，自己在1830年1月1日就任總統。

格雷羅的愛將聖塔安那也參加了這次政變，他雖然剛在驅逐西班牙人入侵的戰役中成為英雄，也有高攀的野心，但並不願對提拔自己的格雷羅下手，只好宣布辭職下野，兩邊都不幫忙。格雷羅退守到南方港口城市阿卡普爾科（Acapulco）繼續抵抗，他在當地原住民與麥士蒂索人之間仍有一定聲望，使得衝突又持續了一年多。1831年1月，布斯塔曼特買通了一位義大利船長，成功將格雷羅誘捕到瓦哈卡（Oaxaca），儘管輿論大多希望放他一馬，但格雷羅仍遭到處決。

布斯塔曼特的統治手段更為強硬，對政敵毫不手軟的整肅很快再次激起反抗，新的叛軍不斷冒出頭來，就連德克薩斯地區也捲入了這一波動亂。

為了阻止美國的非法移民、走私者繼續進入德克薩斯，墨西哥政府決定在加爾維斯頓設置海關，由胡安．戴維斯．布拉德本中校（Juan Davis Bradburn, 1787 – 1842）擔任駐軍指揮官。

布拉德本的來歷相當特別，他不但是盎格魯裔移民，還曾在古提耶雷斯、麥吉、佩利等人麾下參與他們的軍事冒險行動，最後跟著一批美國冒險者協同哈維爾．米納登陸墨西哥海岸。米納的隊伍潰敗後，僥倖逃脫的布拉德本獲得格雷羅的革命軍收留，後來又投奔伊圖爾維德並成了他的親信。他是一位傾向中央集權派的軍官，支持布斯塔曼特政權。

1830年10月，布拉德本受命在三一河（Trinity River）河口設置據點，稱為阿納華克（Anahuac）[2]哨站，這兒曾是當初佩利所設置的基地之一，別稱佩利角（Perry's Point）；哨站建立後除了170位駐軍官兵外，也開始有平民聚居，形成了一個人口約500人的小村莊。

布拉德本是個性格多疑且吹毛求疵的人，與同僚關係惡劣，部下官兵十分畏懼他，更別說那些曾將他視為同胞的美國殖民者了，殖民者擁有關稅減免的權利，卻遭到布拉德本處處刁難使得雙邊關係不斷惡化。

1832年1月，布拉德本收到密報，指出阿納華克的美國殖民者陰謀暴動，好讓美國政府接管，這使布拉德本決定採取強硬手段對付他認為的可疑人士，逮捕了當地民兵首領、律師派崔克．傑克（Patrick Churchill Jack, 1808 – 1844）。但傑克的同業好友「三腿威利」羅伯特．威廉森（Robert McAlpin Williamson, Three-Legged-Willie, 1804 – 1859，他的右腿因病無法伸直，在膝蓋下裝了支木腿，因此得名）和威廉．崔維斯（William Barret Travis, 1809 – 1836）出面聲援，才使得布拉德本網開一面，也使得他更加深信殖民者們正在策劃陰謀。

5月，布拉德本又接到消息，指稱有近百名武裝份子正在邊境出沒，意圖捉捕逃入德克薩斯的黑奴；但他很快識破這是崔維斯放出的假消息，便以煽動叛亂的罪名逮捕崔維斯以及前來聲援同伴的傑克，此舉進一步加劇殖民者的不滿，他們自認適用美國法律，而非墨西哥法律。以傑克的哥哥威廉．傑克（William Houston Jack, 1806 – 1844）為首，開始有來自德克薩斯各地的抗議者聚集起來，布拉索里亞市政官約翰．奧斯丁（John Austin, 1801 – 1833，與史蒂芬．奧斯丁家族無血緣關係）則受託居中協調。

不料還沒協調出結果，布拉德本又逮捕了兩名偷馬賊，此事引起了居民和抗議者的誤會，以為又有人步上崔維斯和傑克的後塵，便推舉卸任市政官法蘭克．強森（Frank White Johnson, 1799 – 1884）為首，扣押19位布拉德本的官兵作為報復。

6月10日，強森的人馬佔據了阿納華克的幾棟建築物，要求布拉德本馬上放人，布拉德本認為對方人多勢眾，又有人質在手，便同意釋放崔維斯和傑克，換取自己的部下安全歸來，同時也要求強森的民兵必須退出阿納華克。雙方交換人質後，強森依約帶領自己的人馬向北撤走，但仍有一部份抗議者滯留在鎮上，布拉德本遂威脅開火鎮壓，引起居民們的恐慌。

經過短暫的交火，雙方各有死傷，憤怒的居民退到城鎮北方的烏龜灘（Turtle Bayou）和強森會合，奧斯丁則前去布拉索里亞的貝拉斯科堡壘（Fort Velasco）奪取大砲。堡壘守將多明哥．德．烏加特切亞上校（Domingo de Ugartechea, 1794 – 1839）雖然不像布拉德本一樣強硬，但他當然不願交出武器，雙方談判破裂後，奧斯丁便帶著一百多名民兵包圍堡壘。守軍雖然極力反擊，無奈大雨淋濕了火藥，使得他們儘管佔據地利卻無法反擊，反而只能選擇投降，在6月29日交出了奧斯丁亟欲取得的大砲。

留在烏龜灘的人們也沒閒著，他們在6月12日起草了一份《烏龜灘決議》（Turtle Bayou Resolution），由強森、奧斯丁、威廉．傑克、三腿威利等七人聯名，將這場衝突升高為對抗布斯塔曼特政府的戰爭，並宣稱他們支持聖塔安那將軍，要求墨西哥政府應尊重聯邦制度。這份文件後來交給了前來彈壓的何塞．安東尼奧．梅西亞上校（José Antonio Mexía Hernández, 1800 – 1839），這位聯邦主義者欣然收下決議，隨即原船折返墨西哥本土。

同時，殖民者也向布拉德本的上司、駐守納科多奇斯的何塞．德．拉斯．皮德拉斯上校（José de las Piedras, ? – 1839）告狀。7月1日，皮德拉斯於7月1日趕到阿納華克，他接受殖民者們的控訴，無罪釋放崔維斯和傑克等人，並解除布拉德本的職務，阿納華克騷亂得以平息，而奧斯丁的大砲此時還在船上。

但布拉德本這下可待不住了，他知道崔維斯等人正摩拳擦掌準備報復，而皮德拉斯留下的官兵中大多是聯邦派和聖塔安納的支持者，同情殖民者的遭遇，且敵視身為布斯塔曼特派的布拉德本，沒有任何人願意對他伸出援手。布拉德本只好自己徒步開溜，花了三周時間才走到紐奧良投奔墨西哥領事，再輾轉回到墨西哥本土。隨後，布拉德本仍在布斯塔曼特總統麾下參加內戰，並被提升為准將；而隨著布斯塔曼特辭職流亡，他也被收入聖塔安那部下。

（待續）

[1] 墨西哥政府高層全部都是共濟會成員，但他們也分作由歐陸傳來的蘇格蘭禮（Scottish Rite）與在美國成形的約克禮（York Rite）兩派，前者大多是保守派，而後者幾乎都是自由派。

[2] 這個字在納瓦特爾語（Nahuatl，阿茲特克的官方語言）中意為「水中央的陸地」，尤其專指阿茲特克首都鐵諾奇蒂特蘭（Tenochtitlan，墨西哥城）周圍的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