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歌舞伎町,燈光短促閃爍,地面淺淺飄來引燃後的焦煙,這裡是城市分枝的一道道暗流,匯集成一個溫熱雜亂的巢穴,到處都是不平整的切口,各式的聲音、氣味、視覺接收都過度曝光,這一刻就鬆掉緊抓的雙手,滑入深眠一樣的下墜。
一樣一樣看似輕盈浮誇的事物不停的失去承重力而液化,寂寞腳步的震動加重了水壓,不堪負重、爛瘡的根部開始傾斜流動,在這塊無法立足的流沙上行走,要不下陷到終致窒息的深度,就必須到處尋找求生的空氣,不就和它一起,安於這個斜度,不止吸取也任油滲透,嫁接在它枯朽的空枝上,和它一起癒合。
夜晚趨光的蠅蟲圍繞,在這裡生存了十五年的中國皮條客,想要牽著來東京探望他的母親的手,踏進守著最後一點風華的舞廳一起共舞的牛郎,一到傍晚就擠滿上門梳整妝容酒店小姐的美容院,用鏡頭記錄歌舞伎町從蕊心開始興起與衰落的韓國攝影師,跟著酒鬼父親在街道上流浪四年的小女孩........
載浮不定的未來、始終擔負著不安的虛度,這裡可以包容各式的境遇,讓你停滯依附,但卻永遠無法空出一個能永久根植的棲身之所。應該維持著有些失序歪斜的架構被近幾年政府的淨化行動,打上了許多限制的鋼釘,失去了某種用本能連結的需求密度,就像少了充足的光照,含苞的花蕊中就無法盛產濃稠的蜜。
在這條看似充滿裂紋的岩脈縫隙裡,有許多不同樣貌的原石晶種,在這裡緩慢的沉澱結晶。ㄧ個與老婆離婚後退休的大叔鍾情於學舞,只因為一個長得貌似初戀的女性說她喜歡跳舞,他一頭栽進去,彷彿受到了答案的提示,在頓點之後順利的扣上銜接,無憑無依的日子有了著落。
結束練舞後和學舞的老師在常去的酒吧裡,聊起他為何執著學舞,她輕拍他的肩膀:
「但是舞會的時候你ㄧ次也都沒邀請她來過啊,練習了那麼久,也該是時候了吧,下一次就邀請她吧。」
他不知如何回答,整個身體不知所措的顫抖,似乎已經看見她就站在舞池旁邊,而他正要慎重的走近她,跟她邀舞,他捏緊雙手,看起來那麼惶恐,像一個在畢業舞會上怯場的無助少年,而她在想像裡盛開,讓人那麼的渴望,卻也那麼的不忍觸及。
而形同已經被浸入歌舞町這池染料中徹底染色的中國皮條客李小牧,則在吃著充滿故鄉味拉麵的時候(這應該是一種隱性的、僅剩關鍵字這個單薄關聯一樣的鄉愁吧),採訪人員問他:「不會想回中國嗎?」
他泰然自若的說從來沒想過,已經待在這裡太久了。(像是這裡的雜質一樣,學會和其它種類的金屬礦物一起生存)
然後偏頭想了想(他總是一貫淡漠的表情,眼角充滿了可以在每個傾斜的幅度上,都能安然行走的自信),又繼續說,但是如果出現最壞的情形的話,我還是會繼續待在這裡,在歌舞伎町,這個地方總會有辦法的。
總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