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鎮子申請簽證,申請表上有個問題是『你是不是恐怖份子,或你有任何親人或朋友是恐怖份子?』,什麼是恐怖份子?不就是一方人用自己立場的正義為敵人取的名字嗎。『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敗者要是不服氣還可以稱勝者為匪。』,好長一段時間,我們總被教育著要反攻大陸、解救水深火熱中的對岸同胞,但那些對岸同胞們真的處在水深火熱中需要被我們拯救嗎?我們認為的自由真的是另一方立場也同意的自由嗎?《緋蝶》提出了這個疑問。
原是晚上下班回家想聽聽相聲段子笑一笑輕鬆一下,雖然瓦舍的作品總是與批判時事作結合,但仍是用幽默包裝上了好幾回,怎麼都會被娛樂到,《緋蝶》不是,從基礎上這並不是相聲而更偏向是舞台劇,而且沉重,太沉重了,各種混雜著像是無奈、哀傷、希望幻滅的情緒壓在胸口,本只想休閒,結果連喘氣都嫌困難。
《緋蝶》由三個故事組成,時間橫跨民國五零年代至七零年代,那是段充滿噤聲與提防的年代,現實被埋在好幾層底下,每個人無不用各式腳色將自己團團包住,真相總是太過殘酷,而你甚至不知道與自己共枕的人是誰,就像第一個故事,一個改名換姓加入國軍來到台灣的共產黨軍人,被困在保密防諜的牢籠裡可望離開這個名喚自由的騙局,進入可以由他自由意識決定的真正自由,當他指控妻子多年來對自己的監視時,我想起了不久前讀到一則影評人李幼鸚鵡鵪鶉的專訪裡頭,他為自己講話雜蕪感到抱歉,說威權時代有諸多思想檢查,他講話必得這樣左閃右躲,東躲西藏。我覺得痛。
第二個故事可以是身邊很多人的故事,遷台軍人與台灣女性共組家庭,生了個兒子叫台生,父親離開軍隊後常跑香港做生意,整個家靠早上送養樂多晚上賣燒肉粽撐起,台生很上進也很會讀書,申請上了美國的學校出去後就不打算回來了,那是美國,曾經大家夢中天堂一般的美國,只差一步就能碰觸到的美國,不像母親成天被關在來自父親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的美好幻想中,是個繭,期待成為蝴蝶的那一天。
這個故事喚起了我很多回憶,我外公也是,退伍後一天到晚跑香港,做著我永遠搞不懂的生意,他總是說錢就快進來了、就快成功了,他總是讓我坐在身邊叮嚀我好好讀書好好學英文,畢業後就去美國;一切都很美好,未來看似光明無限,彷彿我們一個一個都是待羽化的蝴蝶,美滿的人生只是早晚而已。我的外公最後並沒有投共,但他等了一輩子錢都沒有進來,我們沒有一個人羽化成蝴蝶,我看著台上台生被宣判了命運而母親哭著感謝前來告知消息的公務員,我們都一樣,繭開了,成了另一個東西。
真正讓我全身爬滿雞皮疙瘩的是第三個故事,那也是我的故事。我的外公是個軍官,黃埔軍校畢業後加入國軍,隨著政府撤退來到台灣,他在對岸有妻子有孩子,在台灣也與我外婆結婚共組另一個家庭,我外婆是台灣人,慣用語是台語與日語,我外公一句台語都不會講也聽不懂,就像第三個故事一樣,他們總是在爭吵,吵生活習慣不同,吵對未來期望不同,久而久之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卻各過各的,互相當對方不存在。「反正好的都是給那邊的人」這句台詞用力打中我,開放探親後我外公回了趟心心念念的老家,一口皮箱卻在回程時被航空公司寄丟了,我外婆非常不能諒解,她覺得我外公一定是將皮箱裡的所有好東西留給那邊的人了。
你聽過屎克螂嗎?屎克螂又稱糞金龜,是一種堆糞為球、已糞為食的昆蟲,成日與份為伍,德到的名聲都是臭的。但屎克螂也非一無是處,這"臭名遠揚"的昆蟲就曾因著那食糞的特色拯救了澳洲農業,讓整片土地不致被牲畜的糞便所淹沒。
屎克螂的一生經歷幼蟲、結繭、成蟲三個階段,跟蝴蝶一樣完全變態。最後五隻屎克螂在藍天綠地的花園中討論怎麼樣的屎才是好的,屎的種類很重要,吃了好的屎、將卵產在上頭,才能讓後代有更好的環境。這句話像個巴掌狠狠打在每個人臉上。
是不是我們都只是隻屎克螂,卻以為自己是蝴蝶,幻想著美好的自由,其實根本沒有選擇餘地的被困在一片糞土當中。我們究竟還有沒有自由意識選擇要成為蝴蝶還是屎克螂?又或者早就連判斷的能力都沒有,自以為自由,實質被困在巨大牢籠中。
劇名:《緋蝶》
劇團:相聲瓦舍
演出:馮翊綱、宋少卿、范瑞君、蕭正偉
年份: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