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一到東部的時候,就發現這件事和冥府有關嗎?」鍾平的神情有些嚴肅的望著他。
軒俞猶豫了會兒才點點頭,鍾平有些無奈的望著他,「既然事關冥府,你為什麼不先告訴我呢?」
軒俞扁著嘴,看起來有點委屈的回答,「……因為……我怕赤哥以後連大門都不讓你靠近了。」
鍾平閉了閉眼,握住軒俞的手,一臉絕望的說,「我們乾脆私奔算了。」
軒俞一聽倒是停頓了會兒,眨了眨眼睛居然問他,「你認真的?」
鍾平被他這麼一問,反而愣了一下,停頓幾秒才搖搖頭,「我不會要求你在我跟你家人之間選邊站的。」
軒俞笑了起來,反握住鍾平的手,「我也不會,所以不管我哥希望你做什麼,只要你不想,就不用做沒關係,我會跟哥談談的。」
鍾平在那一刻有種有算被赤犬的烈火給烤死也值了的感覺,但臉上神情卻只帶著苦笑,緊握著軒俞的手,好一陣子才回答他,「你哥希望我離開冥府,但我做不到。」
軒俞想了一下,點點的說,「我理解,要是我還在老街上,有人要我離開店裏我也不肯的。」
「那……不一樣,你不肯離開是因為你跟大人們有了感情成了家人。」鍾平想著該怎麼解釋他不能離開冥府,軒俞自己歪著頭想想就開口問他。
「所以你跟冥主很要好?」
「不是!」鍾平哭笑不得,只溫和的解釋給他聽,「我的情況跟你完全不一樣。」
鍾平看著軒俞睜著眼睛望著他的模樣,那雙眼睛從他第一次見到起就是那麼單純天真,清澈得一望見底,也就是這份天真跟莫名的信任,讓他不由自主的想靠近他,他真的喜歡軒俞,但很多事不是喜歡就能做到的。
「我在冥府一千多年了,在進冥府之前我輪迴過三世,三世對我來說就夠了。」鍾平笑著說,「我不喜歡當人,人的一生太短,不管是什麼承諾誓言,在死後都只像個笑話,喝了婆婆的湯再去下一世,重新再來仍舊一樣,想做的事太多能用的時間太短,就算爬得再高死後仍然只是黃土一片,喝了湯再重來,三世我就累了。」
「你三世都有承諾一生的情人嗎?」軒俞眨眨眼睛的望著他,又偷喝了一口他的酒。
「就關注這個啊?」鍾平好笑的捏了把軒俞圓潤的臉頰。
「不然身為男朋友該關注什麼?」軒俞扁著嘴問他。
「只有第一世有個妻子。」鍾平笑著搖搖頭,「不算是什麼承諾,指腹為婚的大家閨秀,她及笄那年我中了秀才,家裏幫我娶她進門,她知書達禮賢惠大方,但成婚三年沒能生下一兒半女,母親要我納妾我不肯,待我中了舉之後,家裏遞消息說她急病過逝,我連夜趕路回家才知道她投缳自盡以成全母親幫我挑好的下一門親事。」
軒俞目瞪口呆,不知道該說你老婆好傻還是你媽媽好壞。
鍾平看著他的臉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好笑的說,「一千多年前啊,女人不孕只有死路一條的。」
「搞不好是你不孕啊。」軒俞不滿的瞪著他,「還是你真的娶了別人又生了孩子?」
「有,也沒有。」鍾平看軒俞一直偷喝他的酒,索性把自己的酒給他,拿了軒俞的來喝,「這事家裏本來瞞著的,是我妻子的貼身婢女在門外等了幾天,找到機會攔住了我的書僮,我才知道這件事,當天就收拾好又連夜趕回京裏去了,後來家裏來信說新妻已經幫我娶了回來,讓我弟弟替我拜的堂,但我連信都沒回,母親讓人把妻子送進京,我進太學避著不見,等我中了探花,外放做官我都沒帶著她,後來聽說她抑鬱而終,我卻連她什麼樣子也不記得。」
軒俞掀了掀唇像是想說什麼,卻又沒開口,鍾平只是平淡的笑著摸摸他的頭,「後來我是有些後悔這樣待她,她也不過就是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人,這樣白白的浪費了大好年華在我身上。」
「你那麼喜歡那個自盡的太太啊。」軒俞拉著他的手,有些好奇的望著他。
鍾平只是搖搖頭,「那時候成天腦裏都是讀書作文章,哪有時間談什麼感情,我就記得她是個溫柔的好女人,之所以那麼抗拒娶第二個妻子,不過是氣母親逼死了她,又自作主張為我把人娶回家,我連拜堂都不肯的女人,她寧可讓弟弟替我拜堂也要帶回家,我不過是賭那口氣罷了,後來終老都孤身一人,但有幾個學生在身邊侍奉著,也算不枉那一世了。」
「那第二世呢?」軒俞歪著頭看他,他跟鍾平認識也挺久了,卻從來沒聽他說過自己以前的事。
「第二世嘛,出身顯貴,當時佛教興盛,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師說我與佛有緣,五歲就將我帶去相國寺裏,我天天研讀經書,聽大師傳法,十五歲的時候就剃度出家,一生就在寺裏傳法唸經,三十五歲就身亡了。」鍾平還記得那三十年來的佛法薰陶,直到現在他都還能記得那一篇篇的經文。
「這麼年輕?生病了嗎?」軒俞皺著眉問。
「不是,是被暗殺的。」鍾平伸手去撫了撫軒俞的眉心,「當時的皇上是我親叔叔,我父親原是太子,但同樣被『急病』身亡了,我出家就是為了不給母親帶來危險,皇上倒真是因病過逝的,當時他尚無嫡子,大臣希望我還俗即位我沒答應,但過沒半個月還是被人給暗殺了。」
軒俞扁著嘴沒說話,但神情看起來有點鬱悶,鍾平笑笑的繼續說下去,「第三世我出世就無父無母,在街上行乞渡日,被一個神棍撿了,與他四處招搖撞騙了好多年,直到我十三歲那年真的碰上厲鬼,我還以為死定了的時候,才曉得我那師父是真神棍,不是假的。」
鍾平好笑的說,「龍虎山真傳弟子,抓個厲鬼分分鐘的事,但平時卻總在招搖撞騙,他抓鬼的本事我沒學到多少,但招搖撞騙的本事倒學全了。」
鍾平到現在都還記得他那個師父的臉,他賊笑的模樣,喝醉的時候自吹自擂的神態,那人是三世以來他得到的,最像父親的一個人。
「他一生抓鬼無往不利,卻死在一個小賊手上,就為了搶他剛買的一塊燒肉。」鍾平還記得,那是師父說要給他過生辰的,他還嗤笑的說他自己都不曉得自己的生辰了,師父怎麼可能會知道,但師父還真的知道。
師父死了之後,冥府來接人,他才知道原來師父不是平凡人,只是下來渡世的,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陰律司主嚴殤。
師父笑著要他給嚴殤見禮,他死都不肯,他為什麼要給一個帶走他親人的鬼差見禮,師父當時又好氣又好笑的敲他的頭,神情卻滿是慈愛。
「笨孩子,師父在給你鋪路哪,人都要死的,等你死了也是會有鬼差來接的,現在不先跟大頭打個招呼,以後小心黃泉路上被欺負啊。」
「那你來接我。」
「傻孩子,我接不了你。」
師父笑著摸摸他的頭,那雙手已經不再溫暖,冰涼涼的一片,他曾經非常討厭那種冰冷的感覺。
他賭氣不肯應話,忍著淚看著嚴殤帶走了師父,等到看不見鬼影了,他才哭得喘不過氣來。
「師父走後,我獨自一個人繼續招搖撞騙去,遇到鬼就抓,遇到人就騙,直到六十五歲的時候,踢到鐵板,死在一個厲鬼手上,在世間飄流了三百年,才入了冥府。」
其實嚴殤來接過他,他不肯走,就算錯過輪迴的時間也不在意,他不想再入輪迴之道。
嚴殤不知道是覺得他有趣,還是覺得他可用,也或者是看在師父的情份上,時不時的來看他,跟他說說話,陪他看看世情,遊走於人間,就這樣過了三百年,他終於在人間遊蕩得無趣了,才跟著嚴殤回到冥府,開始學當一個陰差。
「三百年啊……你當鬼那麼久,沒被收走嗎?」軒俞有些訝異的望著鍾平。
「我當人的時候最懂得怎麼抓鬼,當了鬼你覺得誰抓得著我?」鍾平說著,好笑的把軒俞的酒給喝光。
「所以,我要說的是。」鍾平抿了抿唇,又伸手握住軒俞的手,「我當人已經當夠了,我做為冥府人已經過了千年之久,除了冥府之事以外,我……不懂其他的事,我也沒辦法做其他的事了。」
軒俞點點頭,「我知道。」
「不,你沒聽懂我的意思。」鍾平有些苦惱的望著軒俞,「我接掌了查察司,已經離不了嚴大人跟何觀之間的鬥爭,四十年後冥主的前座前使要歸位,搶的就是何觀的位子,而我已經佔了他查察司,所以到時候不是他下去,就是我下去,而嚴大人是不會讓我下去的。」
軒俞又點點頭,感嘆的說,「冥府也有政治問題啊,你好辛苦。」
鍾平嘆了口氣,閉了閉眼又抬頭看著軒俞,想著要怎麼說的時候,聽見嚴非噗嗤一下笑出來。
鍾平轉頭去瞪他,嚴非掩著嘴忍笑的道歉,「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偷聽的,但你應該知道不管我站在這屋子哪裏,你說的話我都聽得見。」
鍾平翻了翻白眼,他也沒防著嚴非,「你可以禮貌點裝沒聽見。」
「你啊,就跟我老闆一個樣,心眼太多。」嚴非好笑的又端了一輪酒給他們換掉桌上的空杯,笑著望向鍾平,「你何不直接告訴小俞,你沒辦法為他離開冥府呢?」
鍾平又瞪了他一眼,有些緊張的望向軒俞,而軒俞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望著鍾平,「我剛剛不就說了我理解你不能離開冥府嗎?我懂的。」
鍾平掀了掀唇又閉上,思考著合適的語句,嚴非索性在旁邊蹲了下來,抬頭望著軒俞,笑容溫和,「但他不離開冥府,沒辦法跟你在一起啊,這表示他無法為了你放棄一切……」
「嚴非!」鍾平怒視著嚴非,打斷了他的話,「這是我的事,我自己能解釋。」
嚴非只是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無奈的望著他,「但你說不出口啊,你說不出口他永遠不懂為什麼,你這是騙他。」
「鍾平沒有騙我。」
在鍾平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之前,軒俞已經搶先開了口,很認真的望著嚴非,「說不出口跟騙我是兩回事,而且不管他有什麼事沒告訴我,我都不介意。」
嚴非望著軒俞好半晌,最後才笑了起來,只轉頭望向鍾平,「全告訴他吧,他家裏人不告訴他是疼他,你再不告訴他就真是騙他了,別枉費人家的一片心意。」
嚴非說完就抱著他的托盤走回櫃檯去,抱著些切好的材料走進裏邊的房間,大概是想給他們留點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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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到睡前才發現我忘記貼文(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