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Manhattan》里,Woody Allen 饰演的 Issac 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离过两次婚,却与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 Tracy 陷入爱河。在第一场戏里,Issac 就自我调侃了一番,他说自己已经老得够当 Tracy 的爸了。巨大的年龄差异让人很难相信 Issac 与 Tracy 之间会有真的爱情。在 Issac 一方,这更多是庸常乃至失败生活的调剂,一场短暂的邂逅,一次心知肚明的 fling;而在 Tracy 一方,这更像是柏拉图式的精神依赖,一种迷恋。
Tracy 一直想确认 Issac 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是否对她付出真心;而 Issac 却在陪伴 Mary 的过程中灵肉深陷。Tracy 这种求而不得的爱以及她 和 Issac 之间不平衡不对等的关系直到影片最后才有实质性的改变。Issac 被女友 Mary 无情抛弃,被好友 Yale 冷漠割席之后,开始思忖到底有什么东西让自己的人生值得过。他躺在沙发上,对着录音机罗列了一长串的人事物,从电视明星 Groucho Marx,到音乐巨匠 Louis Armstrong,再到画家塞尚,直到说出 “Tracy‘s face” ,他才满意地结束。
发现 Tracy 在自己的人生中的承载的分量是 Issac 自我觉醒,自我认识非常核心的部分。When chips are down,Issac 蓦然回首的领悟更容易被我们接受为一种深沉的爱的展露。如果 Issac 先前对待 Tracy 还有“亵玩”之嫌,这时的他就显得无比真诚。这种内心的转变使得 Issac 对 Tracy 的感情逐渐深化和升华,最后一场戏里他狂奔一路到 Tracy 的公寓挽留后者的行为才显得动人而可爱。
这种为情所动的纯粹感受其实脆弱异常,尤其是当我们得知 Woody Allen 的娈童疑云的时候。有人说,这些丑闻让人不得不重新审视电影中被推崇的这一段忘年恋情,进而感到自己的审美感受被无情玷污。我们无法对一个现实中有道德污点的人精心营造的“自我辩白”和“自我美化”共情,更难以认同其中或明或暗流露出的价值倾向。我们无法无动于衷,坐视不管;我们无法在谴责一个人同时,喜欢他的创造。
这一类人有潜在的道德至上主义的倾向。对他们来说,一个导演在现实生活中的道德亏欠之所以会抵销他的创造的艺术价值,是因为他们认为道德价值理所应当地凌驾于艺术价值之上。因此,我们对待一个人的艺术创造的态度和看法应该被我们对他的道德评价所影响和综合。当然,这种倾向所带来的争议显而易见。道德至上主义者的判断混淆了道德价值和艺术价值这两种我们直觉认为井水不犯河水的独立价值。因此从道德的角度来审视一个人的艺术创造本身就是道德价值的僭越,是对艺术价值的漠视和辜负。在艺术自治主义者眼里,这种泛道德化的倾向通往的是可怖的审查制度和自我阉割,是对艺术独立性和艺术家创造力的戕害。
陷于这场争议的我们被双方拉扯。一方面我们由衷地想捍卫艺术的独立,但同时我们又忧心艺术自治主义会沦为无耻行径的通行证和免死牌;另一方面我们虽然警惕泛道德化的副作用,但仍然对道德价值的严肃和紧要怀抱敬意。这可能是 Murdoch 所说的“复杂现实”的绝佳写照:不同的价值并不是互相平行乃至互相排斥,它们以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方式相互叠加和彼此牵动,其关系之复杂混乱值得我们的正视和尊重。从这个意义上说,道德至上主义和艺术自治主义的鼓吹者们都错把“部分事实”当作我们价值领域的“全部真相”,这是对我们碎片式的价值生活的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