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過世的那個星期,正好是中秋節,記得入殮那天是家族難得的相聚,當時已住在老家幾天的我不禁想著,原來這竟也是一種團圓,兩年後再讀更是感慨,因為那確實是最後一次的團聚了,而我能做的,確實也只剩想盡辦法記得老家的一切,放進心裡紀念。
同樣恍惚的文字、同樣零碎的段落,字裡行間有種淡然的悲傷,卻很平靜,或許是阿嬤在心裡陪伴我,所以留有一絲暖意吧。
大堂姊說,還在醫院的時候,她有天突然想到,問阿嬤:「妳還有沒有想看誰?我幫妳找他來。」阿嬤突然睜開眼看她,搖搖頭,然後又閉上眼,好像聽不見堂姊說話了。
我站在一旁聽著,心裡有種寬慰的感覺。
一直在台北回不來的我,常常聽說阿嬤念著我好久沒回去,這個暑假花了些時間回去陪她,雖然當時不確定她到底知不知道我來過,但聽到堂姊這麼說,我想她都知道了,那就好。
阿嬤信佛,佛教的喪儀簡單大方,靈堂莊嚴素雅,長輩們說,阿嬤是要皈依的,不需要鋪張花費,也不需燒紙錢紙房,擺上鮮花水果就好。
入殮儀式,每個兄弟姐妹家裡都至少來了一個人代表,雖不是全部,但也算是團聚了。
看著她宛若睡著一樣地躺著,我想,阿嬤以前最不喜歡我穿黑色與白色了,今天我們都穿得一身黑,她會不會覺得不開心呢?
引領儀式的人帶我們念詞,內容大致是感謝您的養育之恩,您已經功德圓滿,我們都長大了,不要為我們擔心,就放心地走吧。
引領儀式的人又說,還有什麼話想對她說的,趁現在趕快跟她說,等等蓋上棺就看不到了。
我才明白原來所謂見最後一面是這個意思。
這幾日裡聽了許多家裡的事,好的壞的,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要說上幾句。聽著總慶幸,自己是家族裡最小的,雖然一切總沒有我參與的餘地,我也像是一個安靜而沒有存在感的孩子,但倒也因此,我不需操煩、不需承擔,可以靜默地坐在一旁聽著,做自己與自己的思考和評斷。
堂姐說,她走了也好,聽不到看不到,不用再煩惱,也不用再受身體的痛苦,都活到這個歲數,身邊還有子孫相伴,人生也很足夠了。
這幾日最大的體會是,先不論死後世界的真實性,一切的儀式,雖說是為了逝者而辦,其實是為了撫慰家屬的心靈。那些對於「做了這些能夠讓逝者過得更好」的想像,或是表示懷念感謝之意的儀式,其實都是讓生者了無遺憾,也覺得逝者了無遺憾。
經由喪禮的期間與一道道的程序,讓家屬漸進地接受人已離去的事實,七天,其實是家屬解脫痛苦的療癒過程;人死後,在天之靈還是地下有知,都隨在世的人去說,儀式,不過是安慰在世的人的一種形式。
所以我想,既然一切都是形式,那重要的就只是心境與心態。虔誠、莊嚴、悲傷、不捨、感謝、思念,去懷想她的好,與她共度的回憶,好好地放進心中永遠紀念,也好好地繼續未來的人生,就是最好的儀式了吧。
阿公離開以後,阿嬤迅速地老了,此刻家裡兩位長者都離去,老家以後會變得怎麼樣呢?我們還會不會再回來?下一次看到這麼多家人團聚,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這個大家族是不是也失去了所有人團聚的理由?所有人團聚,是不是也只剩下形式?
想到這裡,身為一個什麼也做不了的孩子,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想盡辦法記得這裡的一切,永遠放進自己的心裡,好好紀念。
2017.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