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光下,她雙手高舉,伸向天空,十根指頭盡了最大的力氣,向外擴張。她面容安祥,嘴角微微上揚,輕閉著雙眼,彷彿享受著月光的撫摸。
瞬間,她扭動腰肢,烏黑的長髮也隨之搖曳。晶亮的汗滴像露水,更像青芽的汁液,從毛細孔源源不絕地湧出,滋潤她絕美而纖細的軀體。
月光下,她的影,更美。
在她跳躍的瞬間,足尖與足尖如拍掌般懸空輕觸又張開的瞬間,她的影充滿了線條與意像,像潑墨、像抽象畫裡跳動的線條,像活潑而有精力的皮影戲。
影子隨著她身軀搖擺,使她的獨舞轉化成了雙人舞。
影子是一個黑暗舞者,將她的美與殘缺放大,也將她內心掙扎與澎拜的思緒展現地淋漓盡致。所以她愛在月光下起舞,沒有任何一雙眼睛的注目,不須在乎地球上任何的一切,唯有肢體,唯有她的呼吸與心跳,唯有月光與影子。
這個世界,對於她,不具意義。她是孤獨的,但是,她從來無意識到自己可以跟孤獨扯在一塊兒。掌聲與眾人讚賞的目光與美就像先天性的殘缺,自她很小、很早時,這些便伴隨著她而生了。
年輕的她,真的以為人要做什麼,都可以做得到。如今珍妮卻深感侷限。她將抬高的右腿緩慢地降下,侵犯似的向外擴張,腳背上的青筋暴露在珍珠白般的皮膚。她吸氣,緊緊地環抱己胸,又迅速張開雙臂,不停地旋轉起來,想像著自己墮入命運之輪的漩渦裡。
舞畢。珍妮裸身上樓淋浴。溫水包裹著她全身,洗淨汗水與肉體的疲憊。她關上水龍頭,隨手拿了一塊毛巾,擦拭濕淋淋的長髮,披了件襯衫,便離開臥房,走下樓,在吧檯倒了杯伏特加,慢慢地啜飲起來。時間的流動似也慢了下來,她望著落地窗外陽光灑落在庭院的青苔,閃亮的綠,令人著迷。
突然,門鈴響了。
她一點都不想理它。
門鈴又繼續響了很久很久,逼得珍妮不得不離開吧檯。
她將酒一口飲盡,走到客廳,在菸灰缸裡捻熄香菸,不太願意地走到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再一股腦地全吐出來。通常,只有幾個比較親密的學生與朋友知道門鎖的密碼,會按門鈴的多半會是不速之客,例如像記者啦、拜師學藝的啦……。
「要找誰呀?」珍妮沒有打開門,就站在庭院裡,透過對講機不客氣地說。
「請問熊珍妮小姐在嗎?」一位婦人操著沙啞、歷盡蒼桑的聲調,讓珍妮不由得踮起腳尖,從大門上的貓眼望出去,仔細地看著她的臉。
好像似曾相識耶?珍妮搜尋著記憶中眾人的臉孔,一邊又望向站在婦人身旁的女孩。女孩的皮膚黝黑,高挑卻很瘦,女孩的雙頰如果沒有因為瘦而凹陷下去的話,她五官將會很甜美。
她望著女孩星子般的眼睛,也覺得似曾相識。好像是……
美君學姊!珍妮詫異一會兒,她不敢相信那位曾被捧為芭蕾舞壇閃亮之星的林美君,竟會站在這兒按她家的門鈴。
珍妮顫抖雙手,遲疑了幾秒鐘,終究還是握住了門把,打開大門。
「妳是美君學姊?」珍妮小聲的說。
「珍妮!二十多年沒見了,妳還記得我呀!」林美君微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