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羅馬人的結晶─水道橋
第二次到塞哥維亞,與其說是為了看水道橋,不如說只是為了那念茲在茲的味道,想再到那百年老店一嚐烤乳豬的鮮脆,填滿心中的饞涎。但說實在的,塞哥維亞本身的景色風光也毫不遜色,雖然小鎮的佔地並不遼闊,著名的地標景點也只寥寥,但卻隱藏著許多可愛之處,只是它的美太過含蓄,太楚楚可憐,並不太被注意到。來自各方的旅人們往往只給它半天的時間表現,於是它積極的左顧右盼,揮著手待過路的人垂青,然而卻都只落個被賜花的命運,就算有幸被瞥上一眼的,也只是失焦的記憶。但在我看來,它雖安靜,卻不呆滯;雖沉默,卻不死寂,它只是被時間遺忘了,所以總悄立在那裏。或許也曾哭過、鬧過,流血過,但都已經成了歷史的一頁。現在的它,骨子裡還殘留著古韻的一點剛強,是沙子的顏色,流過了好幾個世紀,外表卻很平和溫柔,小家碧玉般的別緻,隨著四季巧琢,都是一派的與世無爭。
當水道橋赫然出現在眼前,才發現原來是那麼的震撼,和以前在歷史地理課本裡看到的縮小平面圖真的很不一樣。那一塊塊堆疊而起的磚,有序的以著某種公式托起整座宏偉的建築,乘載著那個時代人們的結晶。我實在太喜歡這個從頭到腳都是一色青灰的建築了,那麼的單調卻又那麼的動人心魄。而當我們真正爬上去,置身建築之中的時候,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開闊的心境,一種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覺。在牆頭極目遠眺,是一片綿延的磚色屋瓦,再延伸出去就是一線山巒,和無垠的天。上次去的時候正值隆冬,山的顏色是澄澈的靛藍,峰頂上撒了幾許如鹽的白雪,這次再看,藍色褪了許多,卻換上了鮮亮的綠和紅。
散步在這個小鎮也是一種非常浪漫的事情。塞哥維亞位在馬德里西北方約一小時車程的郊區,除了著名的羅馬輸水道橋遺跡和塞哥維亞城堡,其實也沒其他的什麼舉世聞名的景點了,所以喜愛人喧馬嘶和熙來攘往的人們,並不會特別對這裡留下太深的印象。從水道橋走到城堡約莫二三十分鐘,但卻像走了漫漫一生,路上沒有太多店面,沒有什麼商業化的痕跡,唯有一色黃土塵沙拼湊而成的弄堂沙漠,是老舊的猶太弄域。我們繞了一條較遠的路,只為了避開人潮,體驗這些峰迴路轉的冒險過程、獨享那柳暗花明的驚喜收穫。沿路上都很冷清,清冷的可以聽清楚自己的腳步聲、風聲,和玎玎的教堂鐘聲,於心間迴盪。
童話故事背後的血淚辛酸
建於中世紀的城堡不是最令人驚喜的部分,即使被稱作是童話故事白雪公主裡的構想原型,外表卻如此貌不驚人,一派平庸的立在山的制高點上。反而從城堡延伸出去的城牆和護城河才是最令人大為嗟嘆的地方,因為它象徵著一個時代的輝煌與齊整,隱含著一個巍峨的信念。我們繞著將近圈成一個圓形的圍牆而走,往下望去是一個很深的谷底,上面佈滿了青草,重重掩蓋了多少王公將相的青塚,和多少平民百姓的屍骨。我想像著可能作為古戰場的丘坡與低谷,和那遠遠望去極小的黝黑的隧道,耳邊是呼嘯的山風,和那隱約的戰鼓聲,怎麼都有點悲壯。
順著城堡再走下去更是一片荒涼,是通往另一頭小丘上修道院的路。先是一級長長的迴旋的階梯,灰石版拼接而成,順著崖壁而下,整齊的鋪排著,細緻卻總有穿鑿的意味。崖邊長滿短長參差的樹枝和葉子,在幾個路段形成了天然的綠葉拱門,垂到了眼臉的位置,得略一低頭或輕撥樹枝才能穿行而過。偶然出現一株花樹,是淡淡的黃綠色,在陽光照耀下顯得特別清亮,散發著自然的璞玉之美。Z總是和我說她喜歡那種自然燦笑的照片,但每次我叫她靜靜的站著拍照,不管哪個pose都會顯得有點尷尬,所以後來我索性就開始抓拍,隨意捕捉那些不經意的時刻。在這條層綠掩映的小徑上,她的美也和那花一般,閃著自然的光澤,如同她善良的心。
就是那味─百年老店烤乳豬
訂了晚上八點半的位子,回來的時候天還沒暗,餐廳也才剛結束午休,我們算是第一組客人。沒想到來歐洲幾個月,就已經悄悄融入了西班牙式的作息了。這裡的天暗的晚,吃飯時間也自然的後挪了。終於又要嚐到那心心念念的味道了,滿心的雀躍,也期待等一下能看到那著名的摔盤子秀:當有客人點上整隻的烤乳豬的時候,烹調的香噴噴的餐點會先被端到位於走廊中間置放的一個小桌子上,然後老闆出現,手裡拿著一個白瓷盤子把它粗粗的切成四五塊,再然後「框啷啷―框―」的幾聲,就見到四散滿地的碎片。這是這家餐廳“Mesón de Candido”最著名的表演,代表著歡迎和對自家烤乳豬的品質擔保。然而我們左顧右晃,整場卻不見老闆的身影,後來要離開的時候實在忍耐不住,於是在心裡順了無數遍之後,終於擠出了一句:「no hay el espectáculo de romper el plato hoy? Lo ví la ultima vez que estaba aquí.」服務生是個熱情的大叔,聽說了我在西班牙念書,學了一點西語,就硬是變著法兒的引導我說出更多的單詞和句子。他回說:「hoy no, porque el jefe es muy mayor y no suele venir aquí. Solo cada miércoles.」聽口音覺得他是北方人,操的一口還滿標準的上流口音,總之絕對不會是來自Andalucía。他咧嘴笑得開懷,感覺天生就是那麼的歡樂,任誰對著他,再愁雲慘霧也被一掃而空了。
出餐廳時剛過九點半,天已黑了,在這樣的古樸的荒郊小鎮,更顯得黑黝黝的沉寂。街燈亮了,散出暗黃的燈光,看什麼也都是模模糊糊的,但這時的水道橋卻顯得特別婉約,是一種靜若處子的朦朧之美。旅人匆匆來了又走了,父母牽著孩子的手回家了,朋友搭著肩歡樂的去趕了下一場派對,老夫妻攜著手緩緩的走著,那麼和緩又那麼的平穩,淡淡的訴說著幾十年來風雨滄桑裡的不離不棄。我們也走過了十年一瞬的歲月,小學時的一切很渺遠,但那股童真的純粹卻一直延續到現在,無論在台灣還是在西班牙,每次相聚都是一樣熟悉的感覺。妳曾問我:「為什麼我對於我們在西班牙相見一點都不感到驚噫。」而我回妳:「大概是因為我真的太熟了吧。」是不是總有某個人,會使你無論在成長過程中變得再成熟、再複雜,都會始終如一的坦誠交心;會使你在和他相處的時候,忘記自己是個歷經風霜的人,把那些現實教給我們的機心和隱瞞都收起,如同又回到了那最初相識的場景一般,是心裡一卷最平和美麗的底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