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麗娘對著余品賢一向無話不說,唯獨這個夢她沒跟他聊起,上網查了許多關於孟婆的傳說,來源有古老神祇、帝女,也有孟姜女......,唯一相同的都是不捨眾生而以孟婆湯助眾生忘卻前塵。
『如果自己是孟婆,那麼能動的手腳大概就是記憶......』孟麗娘趴在桌上想著,突然一隻手敲了她,把她從神遊中喚了回來。
余品賢與孟麗娘在圖書館念書,只見孟麗娘書唸著念著雙眼放空,便敲了她的腦袋,輕聲說著:「別發呆呀!」
孟麗娘盯著余品賢看著,雙目滿是探究與疑問。
被看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的余品賢皺眉問她:「怎麼了?」
「......你說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嗎?要是記得的話不會很痛苦嗎?」孟麗娘邊眨著眼邊說著。
這話讓余品賢猶疑了一下,但很快就鎮定下來,淡然說著:「有吧,看這人怎麼看,若是過於執著,就會緊抓不放;若是看淡,這輩子也能好好過。」
「你說的真好!」孟麗娘恍如醍醐灌頂,她很喜歡余品賢說的話。
晚上余品賢想起自己曾說過的話讓孟麗娘等了一世又一世......
而孟麗娘入睡後不知為何睡得極不安穩,一個紅衣服的男人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偏偏她聽不清楚,只覺得這人太吵,最後夢裡她對他大喊:「你這個長舌男!」醒來的一瞬間,她想起這人似乎就是判官。
趕緊對著四周圍拜了拜,口裡喃喃說著:「麗娘還小,想多活個幾年,別來找我!」隨後以被子蓋頭縮著腳著,深怕被子留有一絲縫隙會被鬼鑽進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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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孟麗娘提起這件事後,余品賢心裡有些不安,趁著假日一早去了趟城隍廟,找到判官的像跟他說著:「判官大人若有事還是找我吧!」
夜裡,余品賢入夢後見到了判官,判官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孟姑娘作弊,給你的孟婆湯不足量,其實本該等你回來再跟你提,但我思來想去,都已如此,早些與你提起也好。等你回來還望你接獄主,閻王說你此生過完一切因果了結,是時候可脫輪迴。」
「此事我有所感,那大人找麗娘何事?」余品賢總覺判官話中只是避重就輕。
「楊振傑轉世,此生姓何,孟姑娘需渡他一劫。」判官終究還是說了。
「如何渡?」余品賢問著。
「生死劫,楊振傑前世害死孟姑娘,因果上總欠了一條命,怎麼還倒還未知,望獄主此事發生後開導孟姑娘,孟姑娘心善,才能在還魂門前的橋邊守上這麼久,心善之人有時能諒解他人,卻不能諒解自己,我只能言盡於此。」判官笑著說,同僚多年,大家什麼性子彼此都心中有數。
余品賢儘管訝異楊振傑也正好在這一世,但還是記下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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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飛逝,余品賢考上獸醫系,大二那年,孟麗娘成了他的學妹,迎新活動上他正找不到孟麗娘,找到時發現她與一人聊得開心,同屆的中文系同學--何蔚然。
這一瞬間余品賢感到有些無奈與擔憂,脫口喊出:「麗娘!」
「這裡!」孟麗娘回頭看了看,看見余品賢時開心地朝他揮了揮手。
余品賢走了過去,習慣性地摸了摸孟麗娘的頭側邊,孟麗娘自然地靠了上去,兩人親暱的樣子讓一旁的何蔚然面上有些尷尬。還算會閱讀空氣的余品賢看出了何蔚然的不自然,開口與他聊了起來,提起了他不久前在校園裡擔任校刊封面人物的事。
何蔚然離開後,孟麗娘提起:「何學長人不錯,很健談。」
余品賢微笑,只說著:「嗯,怎麼樣也是男孩子,別太親近。」
「......你吃醋阿?」孟麗娘後知後覺地問著。
「對。」余品賢坦白回應。
「那、」孟麗娘詞窮。
「那我們今天開始算交往。」余品賢下了結論。
孟麗娘笑了,不管周圍有其他人的存在,抱著余品賢開心地笑著,「我的、我的、我的!」
余品賢深深喜愛此刻孟麗娘的張揚與這種向世界宣告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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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蔚然調整心態後,以朋友的方式與孟麗娘處得倒是不錯,兩人偶爾會聊一些古文學的話題,而這話題余品賢也能加入,甚至對古代的政治政策提出許多讓何蔚然讚嘆的看法。
孟麗娘大二這年,三人一起參加了獸醫系辦的志工活動,期間為了節省經費,同學們互相協助交通,有車的同學開車,騎機車的同學幫忙載人。余品賢開車幫忙載貨,而何蔚然騎機車在孟麗娘,其他人各自安排。
活動一天下來,大家都很疲憊,但內心都很滿足,回程路上,何蔚然因為孟麗娘的請求下與余品賢交換交通工具。
「呦!要跟男朋友甜甜蜜蜜的!」何蔚然玩鬧說著。
孟麗娘哈哈大笑,肯定的點了頭:「對!麻煩你了!小心開車!」
「你們也是!今天我很開心,跟你們在一起這些日子我認識了很多動物,也幫助了很多動物,這是我以前沒想過的。」何蔚然說著,面色上有著些許感動。
回學校路上,孟麗娘跟余品賢提到這件事,兩人都很喜歡這個朋友。
然而當他們把機車停好,等著何蔚然開車回來時,帶隊的大四學長打電話給余品賢,提到不久前發生卡車司機酒駕,撞死了他們學校的學生,被撞的正好就是何蔚然開的那台車。
事情發生得突然,當眾人趕到醫院時,只能看著蓋著白布的何蔚然被送走。
這對孟麗娘而言難以接受,是她請求何蔚然與余品賢交換的,起因是她......
「麗娘,不論有沒有交換,做錯事的是喝醉酒的司機。」余品賢認真地說著,他明白了判官說的生死劫,應該更具體的說是生死結,生死難變難躲,難謂為劫,而更適稱為結。
因為何蔚然意外逝世,孟麗娘哭了幾日,余品賢陪在她身邊,跟她說著:「有些事不會因為換人就改變,反而是這個人所以經歷了這樣的事。」
孟麗娘明白這個道理,但接受與明白是兩件事,她拉著被子蓋住自己的頭,內心還是會想著要不是自己讓他去開車,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余品賢抱著裹著被子的孟麗娘拍了拍,說著:「沒事的......」
他明白這時候只能陪伴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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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暑假期間,孟麗娘跟著余品賢一起全心投入動物照護的行列。期間孟麗娘協助動物領養時見到許多人嘴帶著善心,走時空無一物,見慣了這場景的志工說著:「這就是人,心裡燃起善念,但又被許多想法擱下,繞了一圈沒看見合眼緣的家人,與其日後拋棄,不如就這樣走吧!」
一日,同樣的志工帶著幾隻還沒開眼的小貓回來,幾人佈置著要飼養他們的環境以及工具,晚些還輪流各自帶回去照顧,畢竟小貓還小,沒幾個小時要餵一次奶。原本孟麗娘要把牠們登記上去,但志工搖了搖頭,跟她說著:「我找了人跟牠們見見,有緣份的就帶走了。」
孟麗娘與她聊起怎麼撿到的這些小貓的,志工喝了口茶笑著說:「就這麼剛好,牠們媽媽不要了,我等了一晚上都沒等到牠回來,只好帶回來,要是我沒聽到聲音,可能牠們早就死了,所有事情都是巧合也都不是巧合。」
這一剎那孟麗娘終於釋然了,她邊聽邊哭,志工以為她在為這些小動物哭,遞了衛生紙給她,安慰她道:「人也是一樣的。」
下午有一群動物志工領了一批動物回去,幾人閒聊了幾句,也許他們趕在動物被安樂死之前領走的行為被很多人當做傻子,但是至少也是幾條性命了。
騎著機車回去的那一天,孟麗娘問了余品賢想不想養動物,不少人選擇不養是害怕預期的麻煩,但更害怕的是可預見的分離......
余品賢感受著騎車時迎風而來的風並笑著說:「養,也養妳。」
「嗯!我也養你!」孟麗娘在後座大聲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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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兩人沒時間去製造誤會和分離,孟麗娘畢業那年兩人登記結婚。幾週後的婚禮上兩人穿著簡單的白襯衫與牛仔褲,唯一能證明新娘的身分似乎只剩下頭頂上的白紗,同學們有飼養寵物的帶著自己的毛小孩參加,已經有小孩的同學在一旁看著小孩與毛小孩們玩耍。
致詞的同學提到:「本來以為畢業分手潮會發生在這兩人身上,但是沒有,可能因為共同的家人有兩隻,一貓一狗,還算和諧!等等,先打個廣告!我單身,養了蜥蜴,喜歡看蜥蜴曬太陽的女孩子可以考慮考慮我!回歸正題,這份和諧我也預計他們會延續一輩子,請大家一起舉杯!倒數三二一後跟著我說!祝幸福!」
「三、二、一!」
「祝幸福!」
孟麗娘沒哭,笑得開心,而余品賢面上笑著,雙眼卻流著眼淚,好像等了許久的人是他,每回入還魂門前須經奈何橋,奈何有著奈何之意,他每回踏上時總有無可奈何的感受,底定的未來沒有她,而這一回兩人終於能走到一起。
「靠!新郎哭了!」幾個要好的同學趕緊拿衛生紙給孟麗娘。
孟麗娘心覺好笑又覺心疼的幫他擦眼淚,口中說著:「今天要開心的。」但沒一回也被余品賢感染了哭意,眼眶帶著紅,努力得不讓眼淚落下。
往後的日子裡,兩人一起經營著動物醫院,住在動物醫院上面,會在婚禮的這天一起看著當時錄下的影片,抱著小孩與毛小孩說著彼此哭得很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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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余品賢八十歲的那天,他感覺到自己有些身體不適,脈搏有些過快,呼吸頻率比以往的快,自己叫了救護車,上車躺下的時候,他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他看見自己看了一輩子的妻子在一旁擺弄著花瓶裡的花。
兩人聊著從小到大的每一件有對方的事,期間兩人在外地工作的一雙兒女跑回來看了余品賢,孟麗娘讓他們兩人去外面走走,他們兩人想再多聊聊。
「這輩子我很開心。」余品賢面帶笑容說著。
孟麗娘牽著他的手說著:「我也是。」
當余品賢沒了氣息的時候,孟麗娘才說:「對不起,我以為讓你好好打仗是好的......」
她的記憶在年紀越大時慢慢地回來,她想起在給寧碩忘魂湯時,鬼差跟孟婆頭髮做成的鬼侍說著:『判官提到他的心結在於妳過世卻讓眾人瞞著,並提到他跟閻王申請讓妳與他再當一回夫妻,和和美美,且讓妳送他一程。』也是這時候,她下了決定,給寧朔重斟了一碗,讓他能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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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禮之後,孟麗娘整理完余品賢與自己的東西,沒幾日也離世了。
當她再回地府時,正好是他接獄主的日子,判官曾問閻王為何是他,閻王道:『在世為人的時候,哪怕有私慾,他皆以眾生為考量,你說為何有地獄?』
『懲戒惡鬼。』判官道。
『不,亦是渡眾生。』閻王嘆道。
孟麗娘目送他離去的身影,跪在地上行了一禮,待到他身影不見時,鬼差扶起孟麗娘,孟麗娘拂去臉上的濕,再次站到還魂門前的奈何橋邊,臉上帶笑地與每一個來去的魂魄給上一碗忘魂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