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房門,徐瑞麗從一樓爬到三樓主臥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然後又逐漸遠去,江硯拿著手機,豎起耳朵聽,等外頭的動靜停下之後,他才把視線放回手機螢幕。
讀取訊息之後,劉春望立即就要求視訊通話,他覺得有點煩,拒絕了這個請求。
「現在在家,不方便視訊。」江硯又打了一句,他記得劉春望左上無名指的那只銀環,想著對方應該也不太方便才是。
「噢,我想說如果你還沒睡可以聊聊天。」劉春望回。
「差不多也要睡了。」江硯說,後頭還加了一個打呵欠的貼圖。
文字訊息最棒的地方就是只要把字打出去,不需要配合聲調或者表情,也不會有人知道自己實際上到底是甚麼心情,江硯按熄手機螢幕,拿了衣服打算去洗澡,突然聽見手機又震動一聲。
他拿起手機看預覽訊息,是劉春望突然發了一個抱抱貼圖過來,江硯愣了下,不曉得為什麼對方會發這個,但也沒有想再回覆,把那則預覽滑掉之後把手機收進背包暗袋裡,才去一樓的浴室洗澡。
打開熱水沖刷身軀,身上還殘留著稍早前被劉春望進入的感覺,因為皮膚白,只要稍微用力一點碰觸就很容易留下痕跡,此刻他的側腰就有幾個對方留下的指印,但不是很深,他想應該明天早上就會褪掉。
藏在臀瓣間的穴口還是柔軟的,劉春望在進入之前花了點時間替他擴張,動作很輕巧,還問了兩次「你確定嗎?」,江硯用吻回答男人的問題,他想不起來再更早之前他們說了甚麼,只記得對方看出自己渴望被填滿的迫切,並且滿足了他,有點過於溫柔。
不應該再聯繫的,或許晚一點,他該把劉春望封鎖。
浴室裡蒸氣騰騰,把身上沾染的寒意都驅趕了,江硯把一身黏膩沖掉,在浴缸蓄滿熱水,坐在水裡,緩緩吐了口濁氣,在裡頭待了很久。
深夜的浴室很安靜,只有水龍頭的水滴在浴缸裡的聲音。
這棟四層樓的透天厝有兩間浴室,一間在三樓的主臥裡,一間在一樓的樓梯底,會用一樓浴室的除了偶而來住的阿嬤,就只有江硯,是家裡少數專屬於他的空間。
一直待到熱水轉涼,江硯起身擦乾身體、吹乾頭髮,回到房間,這次他就沒有鎖門了。
如果徐瑞麗真的要進來,鎖了也沒用。
躺在床上、打開手機,可能因為還有同事這層關係,或者是要氣他,林子凡封鎖了江硯的LINE和電話號碼,但臉書好友還是有留著。
江硯看到他在幾個小時前放了一張和母親的合照,上頭寫了一句:「全世界最愛我的是媽媽。」
那句話讓江硯看了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是出於甚麼心態,他對那則動態點了讚,然後點開留言,在一票親友的留言當中,發現林子凡新交的男朋友也留了一個害羞的表情符號,後頭寫了句「那我就是第二個」,而林子凡對這則留言按了一個愛心。
假如現在他們沒有分手,江硯也不會說這樣的話,不管是私下或者公開的地方,他很確定,因為他就不是這樣性格的人。
江硯看著那行字扯了扯嘴角,原來這才是林子凡要的東西。
前一天,江硯去台北車站之前,還是先跑了一趟林子凡的租屋處,他傳了臉書訊息,想和對方談一談,但是一直收到沒有回應,到了對方的租屋處,林子凡的室友剛好要離開,可能見過幾次,就放江硯自己進去找人,臨走前還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那時江硯還有點莫名其妙,但他很快就理解那一眼的意思。
分租套房的隔音品質都很差,林子凡這裡也不例外。他站在房門前,聽著林子凡和新對象歡愛的聲音,可能是因為剛交往處在熱戀期,加上春節假期即將要分離幾日才會碰面,所以他們的性愛有些急躁,騷言浪語不斷,聲音大得隔一個門板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對方的呻吟聲和自己完全不同,尖銳軟黏,就連江硯聽了也覺得很勾人,在一聲聲的呻吟之間,林子凡的新對象在問林媽媽是個怎樣的人,林子凡回應對方是個會對媳婦很好的人。
江硯知道,事已至此,他和林子凡大概已經完全沒有可能了。
分手後一個多月來,這是江硯第一次如此清楚認知到這個事實。
林子凡不要他了。
江硯所能做的就是為自己保留最後的尊嚴,他沒有那麼賤,明知對方的世界已沒有他的位置,還要忝著臉去給人奚落。忽略心裡那股酸澀,當下他轉身就走,背著背包孤身去台北車站。
一直到現在,林子凡都沒有回他的臉書訊息,他也不想點開確認對方是否有已讀。
反正他已經沒有要和林子凡復合的意思,如果不是如此,他也不會衝動到接受陌生人的邀請。
他不太確定自己和劉春望做愛,是在賭氣林子凡這麼快就有了新歡,還是在堵死將來和林子凡復合的後路,但現在這也不重要了。
看著那張母子照片,江硯想,如果不是林子凡的媽媽,他們不會分手,頓時對這個老太太有些怒氣。
他不是很能理解,到底為什麼林子凡要這麼堅持把他帶給他媽媽看,就像他一點都不理解為什麼爸爸要為了偶爾來過年一次的阿嬤跟媽媽吵架。
為了一個人、傷害另外一個人。
不就是在告訴被傷害的那個人,其實他就是比不上另外那個人嗎?
他把手機放在枕頭邊,把棉被拉起來蒙住頭,閉上眼睛,當作沒有感覺到眼角的濕意,逼自己睡著。
然而情緒在胸口翻騰,他翻來覆去,有些睡不著,拿出手機來看,又看到劉春望傳來的那一個抱抱貼圖,於是隨意選了一個貼圖回給對方。
劉春望:還沒睡?
Andy:嗯,躺著了。
劉春望:那能聽一會兒你的聲音嗎?
Andy:……
江硯點下語音通話,劉春望帶著些許沙啞的聲音傳過來:「剛剛不是說要睡覺了?」
「……可能等下講一講就會睡著了。」江硯說。
如同在台北車站敏銳察覺他心裡的不高興一樣,才這樣一句話,劉春望馬上發現他的聲音不太對,「你的聲音怪怪的,是不是感冒了?」
江硯下意識吸了吸鼻子,放任眼角滑落的淚水被蒙在頭上的棉被吸走,「……可能因為我躲在棉被裡面講話,有點悶?」
「哇,你在家講電話要這麼偷偷摸摸嗎?」劉春望問。
江硯嗯了聲,「現在晚了,怕吵到他們。」其實是因為不曉得徐瑞麗會不會半夜起床巡屋子,所以他得躲在棉被裡,只要一聽見聲響就可以立即在被窩裡按掉電話。
「這樣聽你說話,有點刺激。」劉春望笑了聲,問起初二江硯有甚麼打算,他會在頭份。
徐瑞麗的娘家在花蓮,所以江硯一家一大早把老阿嬤送回大山,就會開車一路到花蓮去,待到年假最後一天,然後直接回台北,這是每年的既定行程。
劉春望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失落,像是可惜難得的春節假期不能再見一面,江硯恍恍惚惚中想到,去年他也是這樣躲在被窩裡,和林子凡講電話。
林子凡知道他不喜歡回家,所以總會說之後江硯可以跟他回家過年,他媽媽會很歡迎他帶朋友一起,江硯從沒有答應過這件事。
再往前一年的此刻,他們剛交往,還在熱戀期,偷偷摸摸地用電話互相撩撥了一番,那時候兩人認識還不深,彼此喜歡是很純粹的一件事情,因為不能對外訴說,又混雜些許刺激,分別兩地卻思念彼此,那次過年沉浸在熱戀的心緒中,江硯甚至有些無心感受家裡慣例的春節低氣壓。
如今想起來,或許林子凡現在也和新交往的對象打電話也說不定,而他的新對象會欣然同意去他家過年的這個提議吧。
江硯的心思早已飄遠,加上一整天下來的疲憊湧上,在沒意識到的時候就睡著了,劉春望說話的聲音在他耳邊,「Andy?Andy?」
已經睡著的江硯沒有回答他,但因為流淚而跟著產生的鼻涕讓他吸了吸鼻子,劉春望聽在耳裡,不再說話,靜靜地讓通話持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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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當天早上。
江啟銘早早就起床,也把江硯叫起來幫忙打掃。
江家有四層樓,清理起來有些費力,其實在老阿嬤沒來過年的時候,徐瑞麗會找清潔公司來大掃除,但是老阿嬤知道這事後,一直叨念著徐瑞麗浪費錢、不會為將來打算,不知道兒子以後有沒有錢養老等,江啟銘為了安撫老人家,才讓徐瑞麗今年不要找人來幫忙,自己動手。
江硯起床,洗漱之後,被分派了洗狗的工作。
雖然是把狗帶進家裡的浴室裡洗,但是大冷天的,氣溫又低,江硯跟黑狗無言以對,一雙手抹了洗毛劑在狗毛上搓揉起泡,狗是沒反抗,但就算用熱水沖著也是一陣一陣的在發抖。
泡泡沖淨之後,被甩了一身水的江硯把狗帶出浴室,用毛巾將狗毛擦到半乾,又拿吹風機把水氣都吹乾,江硯很喜歡狗,尤其這條狗又特別乖,邊吹邊用手指溫柔地替狗梳毛,大概是舒服了,黑狗還瞇著眼睛,搖搖晃晃的快要睡著一樣。
徐瑞麗把下午要拜灶神的東西準備好,拿著車鑰匙走過來,看見那狗的表情就高八度的聲音對狗說:「小黑呦,真爽吼?」
那狗睜開眼睛,看見她,不顧正在替牠吹毛的江硯,就跑過去撒嬌,平日兩個兒子都不在家,陪徐瑞麗最多的就是這隻她親自去抱回來的狗,自然疼寵,蹲下來抱著衝進她懷裡的狗玩。
這時的徐瑞麗臉上帶著笑容,感覺很放鬆。
江硯看著媽媽和狗玩,笑了下,把吹風機和一地的狗毛收拾好,徐瑞麗邊擼狗邊道:「走吧,我們先去桃園。」
「家裡還沒掃完……」江硯道。
「你爸要自己打掃,就讓他自己掃,你管他?」徐瑞麗道,「早早去早早回來,不然你阿嬤如果過年都沒看到他,一定會一直念一直念。」
江硯看著媽媽,帶著些許謹慎,小聲道:「你去就好了啊?」
「你這個做哥哥的不去把你弟弟找回來,讓我一個人去找,像甚麼樣?」方才的放鬆轉眼即逝,徐瑞麗瞪著他,橫眉豎目,她身材嬌小,此刻充斥著怒氣,在江硯眼裡彷彿巨人一樣令人感到壓迫,只得乖乖點頭。
他換了衣服,丟下正在刷紗窗的江啟銘還有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老阿嬤,跟著徐瑞麗上車,坐在副駕駛座,一路北上。
出門前他看了手機,江磐還是沒消沒息。他跟弟弟感情不算差,但也不是很親近,江硯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甚麼心態,猶豫了下,最後仍是沒有把徐瑞麗要去桃園逮他的事情傳給江磐。
然而站在江磐的租屋處裡,看著弟弟光裸著用棉被保護男朋友,還有徐瑞麗鐵青的臉色,江硯非常後悔沒有先告訴弟弟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