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耽美】重嵐(ABO)(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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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孟璘的雙眼要拆繃帶,於整個馮家來說是件大事。
  此前老大夫來看診,一向只有余氏和林祐嵐兩人會陪著的,但馮衛明、馮保嘉兩人一聽說今日是要拆眼上的繃帶,就激動得把手頭上所有事情都放下,連帶著家族中與馮孟璘相熟的幾位長輩和同輩人,也紛紛表示當日想來關心。而自太子來訪後,便也定時來訪的李太醫很快地就將這個消息傳回宮裡,因此拆繃帶的這日,他也奉命前來協助。
  撇去脾氣不太好之外,馮孟璘的人緣的確是不錯,當日想來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略有點難辦。多方協調之下,余氏命人開了間稍大的空房,讓想參與的家人可以一同參與。
  唯一頗有微詞的是馮孟璘自己。
  因為拆繃帶的時候,他本來是想牽著林祐嵐的手的。
  在可以完全拆掉繃帶前,老大夫給馮孟璘下了一副重藥,嚴肅吩咐要連續厚塗三天,三天都不能睜眼,連按摩眼睛也只能隔著繃帶。拆繃帶的前一晚,睡前臨時下起了雨,去年此時聽來擾人的雨聲,如今聽在馮孟璘耳裡卻像是使人愉悅的樂聲。出於對傷部的謹慎,林祐嵐還是替馮孟璘準備了熱毛巾,細細替他按了一遍腿,然後又讓奴僕換了一遍水,趁著空檔先休息了一會兒,再接著幫他按摩眼睛。
  馮孟璘覺得自己大概會永遠記得這份來自林祐嵐的、溫熱而纏綿的觸感。
  「馮小將軍,我們開始吧!」
  房中原本竊竊私語的眾人瞬間因老大夫的話而靜了下來,但馮孟璘仍能感受到耳邊混雜著許多人刻意放輕的呼吸聲,這難免令許久未和這麼多人共處一個空間的他有種詭異的陌生感。一路治療至今,老大夫令他熟悉的聲音似乎也帶上了一抹輕鬆,讓馮孟璘也輕快地道了句有請。
  於是老大夫帶著藥香味的雙手繞過他的左右側,於腦後輕輕顫抖著拉開繃帶。那是昨晚林祐嵐親手繫上的結。
  如今林祐嵐被他握住手腕時,已不會如第一次時那般慌張。
  窗外的雨聲滴滴答答,馮孟璘刻意數著雨聲,等林祐嵐吹滅了燭火、好好地躺下後,才猛然將他往自己的方向拉近。林祐嵐雖然被唬了一跳,但聽到馮孟璘的竊笑就知道他是故意的,只能無奈地低罵幾聲,讓他快快睡覺以養好精神,畢竟明天還有大事。
  馮孟璘本也是這麼想的。
  但剛才林祐嵐那雙手實在太溫柔了。
  因這日在場的只有與馮孟璘最親近的家人,加上余氏一顆慈母心牽掛了大半年,急著想要第一時間親自確認兒子的眼睛狀況,於是將軍府內便沒有多此一舉架開尻契之間的簾隔,只是家人們已習慣了依性別分開散坐,座位井然有序。繃帶拿下後,馮孟璘聽見有人因他眼上的疤而低聲驚叫,似是來自屬於尻的位置,但馬上就像被掐住喉嚨的動物戛然而止,氣氛重新歸於嚴肅。
  馮孟璘眼睛外敷的藥膏很厚,那是昨日睡前林祐嵐替他敷上的,一晚過後有些藥膏附著在繃帶上,但也有不少仍黏在他眼皮上。老大夫取了一片牛角鈍刮刀,涼冷的觸感細細地滑過他的肌膚,有點涼、又有點癢,勾起馮孟璘想睜眼的衝動。
  於是他分心地想著,在養病的時間裡,醫生面對他的傷時總是很冷靜,母親見了他的傷時總忍不住掉眼淚,林祐嵐看見他的傷時態度總會忍不住軟了幾分。如今面對這些帶著驚恐的細細尖叫聲,馮孟璘才終於有種繃帶是真的被取下了的實感。
  這樣一來,就不用再隔著繃帶吻他了。
  一片漆黑中,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大,大得像是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他的手掌貼著的他的手腕,掌中的脈搏跳得飛快,彷彿一隻被握在掌心的掙扎的鳥兒,稍不注意就會逃脫。
  面對林祐嵐讓他注意身體的碎念,以往馮孟璘都會立刻反唇相譏,這次卻完全沒有回應。沉默太久,林祐嵐似是覺得不自在,用力推了推馮孟璘,試圖掙脫他的桎梏以躺回自己的位置,但馮孟璘卻反而更加用力地拉著他,讓他不得不半倒回他身上。馮孟璘順勢摟住了他的腰、用力向上提了提,聽見他驚叫時竟還忍不住快活地低笑,甚至還趁著他來不及生氣,摸黑向前趁亂親了他好幾下。
  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的林祐嵐又急又羞,卻又礙於夜深、不想讓外間奴僕聽見,只得低聲喝斥,卻收效甚微。他的腦中閃過滿腔抱怨可說,卻被馮孟璘的流氓行徑給惹急,支支吾吾說不清話,不免又讓他得逞了好幾下。後來馮孟璘聽見他是真的氣到喘了,才終於不逗他,改成柔柔地輕吻他。
  自上回馮孟璘把話講開後,他們有時會在無人時偷吻,次數雖然不多,但每一次光皮膚相貼,就會令後腦頓起一股難耐的顫慄,不得不拉開距離。林祐嵐似乎以為這次也只會是個點到為止的吻,馮孟璘只要得償所願,就會願意睡覺,於是便被推半就地乾脆鬆了抵抗的力氣,但仍不小心抓亂了馮孟璘胸前的褻衣。
  「馮小將軍,您可以……睜開眼睛看看了。」
  馮孟璘正襟危坐,深吸了一口氣,雙手不自覺抓皺了衣服下襬,緩緩拉開了滯澀的眼皮。
  即使是一般室內的日光,於初癒的馮孟璘而言仍有些刺激,瞳孔被突來的光線激得快速眨了好幾次眼,才終於慢慢習慣這個亮度。他一發現自己眼前不再模糊,便猛然將雙眼瞪到最大,而後才後知後覺自己並不需要這麼用力,便稍微鬆了鬆眼部的肌肉。馮孟璘緩緩閉眼後再睜,這次,只需要維持輕鬆睜著的力度,家人們殷切的臉龐就能盡收他的眼底。
  「……麟兒?」
  「母親,您怎麼站著?」
  「臭小子!你還敢說!你娘為你、都急得顧不上自己了!」
  「父親,這……」
  素來莊重的余氏完全顧不上滿廳的家人,見兒子終於看清了自己,便情不自禁地衝上前摟住他流淚。馮孟璘胡亂輕拍母親的背,眼光慌亂地投向一旁的父親馮保嘉,他見髮妻如此激動,也忙不迭地上前勸慰。
  老大夫見多了人情世故,有耐心地捻鬚在一旁微笑等著,也不急著將馮孟璘拉回來詳細檢查,只等余氏好不容易眼、臉皆紅地被馮保嘉攙著往旁邊退避,老大夫才再次靠近。可憐馮孟璘好不容易可以將視線從父母身上移開,卻轉而又被和藹的老大夫給塞滿。
  林祐嵐呢?
  雷鳴驟響如在耳畔,他的舌頭試探性地叩著林祐嵐的唇,像是窗外的雨叩著緊閉的窗扉。
  林祐嵐似是被他驚到了,張嘴就想罵,卻反倒變成自己開了門、引敵入城。馮孟璘微微張嘴含住林祐嵐的唇,似是要把他吃了,伸出舌頭舔過他的唇縫,三兩下就滑進他嘴裡,又順過他的舌側。林祐嵐嚇得用力往他的胸口推,但馮孟璘怎會讓到手的獵物逃走,左手繞到他的背後,壓住他的後頸,逼得他再往自己的方向貼。
  牙齒的猛然碰撞令雙方都吃痛地抽氣,但一方想躲、一方堅持不讓躲,鬥著鬥著倒也找到了平衡的辦法。林祐嵐的嘴被親得大張,只能趁著細碎的空檔喘氣,馮孟璘覺得他的舌頭又軟又嫩,他一邊勾纏著一邊輕咬,感受到林祐嵐身體不住地跟著顫抖,便更覺有趣地來回了好幾次。後來林祐嵐大概也得了趣,也不再用力推他,只是雙手仍緊緊抓著他胸前的衣裳,整個人已經軟在他身上了。馮孟璘見狀,禁錮著他的腰的手也漸漸放鬆,改成細細地上下摩娑,趁著人迷迷糊糊的時候尋了個縫隙,將細嫩的皮膚收入掌心之下愛憐地把玩。
  窗外的雨不停,房內的人們似乎也不想停。
  「小將軍,近一個月內您還是有可能會視力模糊,若有此症狀,代表您用眼過度,必須馬上休息並熱敷至少半個時辰。老夫給您留個方子,若是仍不時疼痛,可以在睡前按摩後,敷著藥睡一晚……」
  雨終究會停,他的傷終究會好。
  今日窗外的陽光燦爛,看不出昨晚的暴雨如注。
  老大夫診完便退到了一旁,讓李太醫接著複查,兩人又叨叨絮絮對了會兒處方,才一同告退,由馮保嘉及余氏親自千謝萬謝地送出了房門,甚至打算一路送出將軍府。此時馮衛明上前拉著孫子上下打量,與他正正經經講地了一會兒話,其他小輩見還輪不到他們說話的時候,便再次低聲互相聊了起來。
  馮孟璘看似認真應著爺爺的話,但其實聽沒幾句就走神到了天邊去。他不斷用試著餘光找尋他想找的那個人,視線從一個又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龐掠過,卻怎麼樣都沒看見哪張自己至今未曾見過的臉。
  「祐嵐哥哥,你去看看哥哥呀!」
  突來的細語拯救了馮孟璘的窘境。
  在家中其他房長輩、小輩俱在的場合裡,林祐嵐待在馮孟璘身側的確是不合適,最好的方法是讓他混入人群中,才能盡量低調、安全。馮仲玢聲音雖小、但勝在有著少年人特有的清脆,細細地穿過了眾聲紛擾,抓住了馮孟璘的耳朵。不枉他怕今日現場混亂,早早就安排弟弟替他看好林祐嵐,這下只要看清楚弟弟在哪、林祐嵐就會在哪!
  「不肖孫!聽見了沒有!過幾天陛下……」
  馮孟璘是真的什麼都沒聽見。
  因為他終於看見了。
  ◆◇◆
  「兄弟,打個商量唄,今天晚膳給你送……」
  「嘖,想得美!你自己去!」
  「哎哎哎,別這樣嘛……」
  「你沒看見少爺那臉多黑啊?誰去誰倒楣!該你去的就你去,別想著要瞎推給我。」
  「就是少爺臉黑才該你去呀!我嘴笨,要是惹得少爺更生氣怎麼辦?」
  「少來!」
  「我沒跟你開玩笑,今天林公子可沒辦法救我們呀!」
  小干繞著小戈急得直打轉,本來刻意壓低的聲音差點壓不住,是小戈機靈地摀住他的嘴,才不至於露餡。小戈小心翼翼伸長脖子前後張望了下內室,確定獨自待在房裡生悶氣的馮孟璘沒聽見,才恨鐵不成鋼地轉回頭怒瞪小干好幾眼,差點忍不住伸手打他。忍了又忍,小戈最後也只是跺了跺腳,見小干還沒意會過來,只得轉頭吩咐好二等奴僕們好生注意著內室,之後扯著小干的袖子跨出門檻進入庭院裡,低聲罵他笨。
  其實將軍府中近身服侍的小廝、奴僕們都是各有專司的,一方面是為了分工,一方面則是為了究責。話雖這麼說,但馮小將軍的院子裡本來是沒這麼嚴格的,同一品級的奴僕之間工作互相調換幫忙是常有的事,偶爾偷偷閒,小將軍也沒那麼介意,也因此小干才敢向小戈提出這樣的要求。直到林祐嵐來了後,下人們的皮才開始繃得緊,互換差事的事情也才少了。
  但從今日起,林祐嵐就搬離馮小將軍的院子了,真正的原因不明。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馮小將軍本人毫無意外地氣得半死,連帶著整院的奴僕們大氣都不敢多喘一聲。
  明明今日應該是個大喜的日子的。
  吵了半天,最終小戈為了整個院子的安寧,還是半推半就地答應和小干換工作。卻沒想到等飯菜都上桌了,事情竟還是往他們都沒有料到的方向發展。
  「林祐嵐呢?」
  「林公子那邊傳話過來,說今天還在忙著收拾,就不……」
  「收拾?就那麼點東西,他還有什麼好收拾的?」
  「這…小的也不清楚……」
  「哈!都一下午不見人影了!他人呢?啊?」
  「應該…應該是在老將軍的院子裡……」
  「去把人叫回來。」
  「呃,林公子剛剛還說了,今日晚膳就不回……」
  馮孟璘一聽,黑如鍋底的臉色彷彿更深了一層,拿在手上的杯子被他無意識地握緊,過沒多久就猛然碎成幾塊,茶水跟著灑了一地。小干、小戈頓時驚得一愣,還沒來得及對著馮孟璘手上流血的傷口驚叫,就被他的怒吼給嚇得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他不回來,這頓飯我就不吃了。」
  「可、可少爺您……」
  「你們看著辦!」
  馮大少爺性格不壞,可脾氣一旦上來了,可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小干、小戈不由自主抖了抖,暗怪自己忘性太大。小干此時站得離門口近,這下子可不笨了,嘴快地應承下找人的任務,轉身就出門請林公子去,恨得慢一步的小戈牙癢癢,卻還是得戰戰兢兢陪著笑,讓外室外臺階上候著的人趕緊拿水、毛巾和傷藥過來,挽起袖子給馮孟璘清理傷口。
  林祐嵐進房的時候,整個房間乾乾淨淨,滿桌菜餚看起來豐盛可口,溫度也正合適,就是坐在桌後的馮孟璘表情看著有些嚇人。馮孟璘打林祐嵐一進門起,就開始盯著他猛瞧,全身上下打量個遍,直到他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都還能感受到他目不轉睛的視線正盯著他的臉看,彷彿一隻完全不用眨眼、緊盯著獵物的黑豹,下一秒就要撲咬上來。
  僅僅猶豫了幾秒,林祐嵐便努力扛著壓力回望他,面上裝做稀鬆平常,但內心可是膽戰心驚,深怕馮孟璘隨時發難。幸好馮孟璘沒多久就收回目光,右手舉了筷,林祐嵐馬上鬆了口氣、捧起碗,兩人沉默地用晚膳。
  這是一頓尷尬的晚膳。
  面對面同食的人既熟悉又陌生,空氣中只剩下燭芯偶爾爆燃的劈啪聲,暗示著時間的流淌。
  或許是因為馮孟璘的視線不再受限,又或許是因為尷尬使人埋頭苦吃,他倆用餐的時間比以往都來得短,也不過三刻的時間,馮孟璘就讓人把滿桌晚飯給撤了。
  直到房內的奴僕都撤出了房門,他倆都沒人開口說任何一句話。
  「你……」
  「呃,那個……」
  「你先說。」
  馮孟璘此時依舊面無表情,雙眼仍然緊緊盯著林祐嵐看,但他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就連兩人搶了對方的話,他也乾脆地讓他先說。但接下來的話可能就……林祐嵐抿了口茶,清了清喉嚨,微微挺起胸膛、正面馮孟璘的目光。可儘管做足了心理準備,當他抬頭那一刻,仍忍不住有一瞬的恍惚。
  原來被某人全心全意地看著,是這種感覺嗎?
  「那個,馮少爺,這段時間多有叨擾,謝謝您……」
  「……你什麼意思?」
  「就是,您養病的這段期間,我多有打擾,感謝您的體諒。今日起,我便會搬到老將軍院子裡的空房去。」
  「為什麼?」
  「馮少爺,您已經恢復健康,不需要多一個我幫忙了,院子裡一眾奴僕應該已經足矣。況且……」
  馮孟璘努力壓下胸口翻湧的怒意,原本因終於見到林祐嵐而萌生的喜悅,如今已蕩然無存。此時的林祐嵐明明很認真在說明,但馮孟璘卻從中聽出了一點心不在焉,就像是硬找了個冠冕堂皇理由想要搪塞他,這不免令他怒火更盛。林祐嵐剛開口時還很認真地看著馮孟璘的眼睛說話,但隨著話越說越多,他的視線無意間就越加往下,彷彿只是在背誦無聊的功課,視線直接定在桌面擺著的雕有百合花紋的燭臺上。那個紋樣的燭臺馮孟璘以前沒在自己房裡見過,大概是當初家人硬要幫他辦沖喜宴時留下的物品。
  於是馮孟璘悄悄從座位上起身,往旁邊挪到了挪,挪到林祐嵐左手邊的位置,緊緊挨著他。他不確定林祐嵐到底在想什麼,但也沒有遲鈍到無法察覺他的不對勁。
  忍了又忍,馮孟璘終是忍不住打斷他。
  「林祐嵐。」
  「……是?」
  「你喊我什麼?」
  「馮少爺……」
  「抬頭,看著我。」
  林祐嵐這才發現自己太過緊張,視線不自覺地越看越低,但當他抬頭,卻發現馮孟璘早已換了位置,唬得他從椅子上跳起,重心不穩便要往旁邊倒。馮孟璘眼疾手快,右手撈住他的腰把他往回拉,也順勢將他環入懷中,滿足了一點他這整日裡反覆叨念著的一點私心。
  穩住身體後,林祐嵐被飄過鼻間的陌生契的氣味給弄得一愣,轉頭才發現自己竟不知怎麼地,整個人都在馮孟璘懷裡。這嚇得他又下意識地想推開他,卻發現自己怎麼樣都無法動彈。
  偏偏此時馮孟璘開口了。
  「這些日子以來,我就只值你這麼生疏的一句『馮少爺』?」
  「不是、我、呃、那個,馮少………」
  「嗯?」
  「……元隱。」
  終於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馮孟璘這才大發慈地悲順著林祐嵐不斷的推力放開手,讓他一跳就往旁邊的椅子坐。兩人之間明明只多隔了一張凳子,林祐嵐的表情卻因此而安定不少,一臉逃出生天的模樣,這令馮孟璘感到一股莫名的失落。雖然來不及檢查看看林祐嵐昨日不小心被他咬得太重的後頸,但至少剛剛摟到了腰,多少彌補了些遺憾。
  不過林祐嵐這個反應……是他做錯了什麼嗎?
  「為什麼要搬去爺爺那裡?我不要那些騙人的理由。」
  「我……」
  「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了,難道你以為瞎過一次的人很好唬弄?」
  「不是……」
  「還是跟我一起住,就這麼令你難受、難受到要不告而別?」
  林祐嵐每每才剛張嘴,就又被馮孟璘的話給堵了回來,多次之後只能滿臉空白又帶著隱隱的憋屈,似乎想回嘴又無話可說、又或者說沒有空隙可說。等馮孟璘看到林祐嵐的表情,終於符合他每次和他鬥嘴時,腦中那幅把人鬥到無話可說的想像,這才稍稍找回了點熟悉感。
  此時雖然有種隱約的怪異感閃過馮孟璘的腦海,但他無法精準地說出來,左右眼前也有急需解決的事情,他轉過頭也就忘了。
  「是老將軍讓我搬過去的。」
  「爺爺?好端端讓你搬過去做什麼?」
  「老將軍沒多說,只說我再住這裡不合適。」
  「爺爺這什麼意思!我這就去……」
  「元隱,老將軍說了,這事兒沒得商量。」
  馮孟璘本來還想再吵,甚至想起身找馮衛明爭辯去,但來來回回被林祐嵐拉著袖子勸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決定放棄。其實馮孟璘也不是個會這麼輕易就說放棄的人,但他今日不但拆了眼上的繃帶,又強撐著精神和許多久未相處的家人們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回房後還因為見不著林祐嵐而生了一大場悶氣……這一日於他這樣一個剛恢復健康的病號來說,實在太長了。
  林祐嵐見他終於累了,轉身就想喊人進來服侍,但他還來不及說話,就被馮孟璘從背後滿滿地抱進懷中。林祐嵐似是又被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僵直了身體,但從馮孟璘的角度看來,他只覺得乖得令人心生憐惜。馮孟璘只覺得自己今日已經忍耐太多,既然痛失了抱著林祐嵐整晚的權利,那他這樣安安靜靜抱他一會兒,應該不過分吧?
  「在哪兒吃都好,明日早飯我要看到你。」
  「……知道了。」
  馮孟璘狠狠抱了個過癮,才終於放過林祐嵐,輕喊幾聲讓門外待命的小干、小戈進來,先交代小干送林祐嵐回爺爺的院子,再交代小戈服侍自己洗漱、就寢。林祐嵐見他不容推拒的態度,也就順勢接受他的好意,披上馮孟璘硬是要他披上的深色斗篷、把腦袋好好藏入寬大的帽中,被馮孟璘親自送到了外間門口。
  至此,林祐嵐嚴正警告馮孟璘不准再送,之後才終於得以轉身,動作輕柔地披著夜色離開。他不知道的是,這一日有人久久望著他背影遠去,目光溫柔。
◆◇◆
  馮孟璘覺得自己彷彿站在某個不可回頭的路口,既已抬腳走上視力恢復的岔路,他就只能一路往前進。
  當主將重傷,麾下的軍隊於主將病間便只能被迫修整,馮孟璘麾下的軍隊也不例外。在馮孟璘病間,所有的訓練工作皆交由蕭辛等副將們分擔,文書及行政方面自有莊思文等參軍們處理,也幸虧他平時就極力避免把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所以軍隊即使沒有他也依舊能運作得當,至少絕對不會出什麼大岔子。
  可當馮孟璘視力恢復的消息一傳出去,他的部下們個個都坐不住了,打著「關心」的旗幟每天換一個人來問他什麼時候去郊外的校場看看,令他又煩又好笑。當眼睛差不多能維持半天左右長期視物且不感到疼痛後,馮孟璘便開始被部下們抓著頻繁往校場跑,一邊慢慢找回對身體的控制,也一邊讓自己應負責的軍務回歸正軌。
  時隔一年多,那些從前做了多年的訓練和事務回到手上時,馮孟璘竟有種詭異的陌生感,他說服自己這是一下子由極閒轉為極忙所導致的落差。而當他開始忙得腳不沾地,難免因此忽略、冷落了不少病中佔據他日常思考的事物,例如因病而來的陰鬱暴躁,例如一度與他形影不離的林祐嵐。
  林祐嵐是個守信的人,自從他答應會陪馮孟璘吃飯,便幾乎頓頓都不曾推託,反倒是馮孟璘自己,多少會因為身在校場、或是與京中好友有約等理由而缺席。剛開始馮孟璘還會覺得愧疚,甚至曾試著約林祐嵐一起赴朋友的宴,但林祐嵐總是拒絕,讓他好好和朋友及部下聚聚就行。在馮孟璘多次道歉後,某次推掉聚會趕回家的飯桌上時,林祐嵐突然很認真地與他溝通這件事。
  「你不必為我改變你原本的生活。」
  林祐嵐的面上帶著淡笑,口氣如常地妥貼有禮,他讓馮孟璘不回來吃的話,就派個人傳話就好,他可以自己吃。馮孟璘本來怕他心口不一,但這些話聽來真誠,他的表情也並無異樣,再加上在校場吃便飯本也是為了節省來回奔波的時間,且近來有許多邀約他的確不好推託。最後,馮孟璘也就半推半就地順了林祐嵐的好意,此後唯有每日的早餐他們必定會一起吃,其他幾頓就看緣分。
  這之後又匆匆過了幾天,在某個夜晚半睡半醒的瞬間,馮孟璘朦朦朧朧伸手摸索身旁的位置時,被一片冰涼給驚醒。他突然覺得生活怎麼就悄悄地變了,似乎有什麼已經脫離他的控制。
  距離馮孟璘拆掉繃帶後一個多月左右,某日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於午後親至將軍府傳旨,說是讓馮孟璘隔日一早進宮受賞。
  可偏偏大太監長春公公一行人抵達將軍府時,馮保嘉、馮衛明和馮孟璘父子孫三人恰好都有事出門去了,余氏身為將軍府中品級最高的誥命夫人,連忙匆匆梳妝一番出來接待,慌張間只來得及分派人通知丈夫、公爹和兒子。接旨這件事不算極隆重的大事、但也需得慎重,余氏雖諳平時人情往來的禮節,但一時想不到有什麼機會可以提醒兒子等會兒要多加留意,但當下不容她多想,只得吩咐身邊的老嬤嬤多備了些東西,稍加猶豫後,便讓人去喊林祐嵐來幫忙,讓他拿著東西在家門口等馮孟璘。
  其實馮衛明早早便提醒過自己少根筋的孫子,皇帝已多次在早朝時提起要賞他,讓他要記得讓身邊下人們備一些精緻的小玩意兒,好在有臉面的太監帶人來宣旨時,能夠給人家些面子跟謝禮。誰知道日子過得匆忙的馮孟璘完全忘記爺爺的吩咐,唯一幸運的是大太監來時,他正在從校場回家的路上,才不至於讓人家久等。馮孟璘看見林祐嵐在正門口等他時,愣了一下才注意到他手上拿著的東西,趕忙讓身後的小廝接了,聽他低聲說明後,才匆匆踏進正廳。
  長春公公在皇帝身邊侍奉多年,不但外表頗有福相,行事一向也與他的外表一般圓滑,即使面對著年輕的馮孟璘,也絲毫沒落下笑臉,連帶身旁一眾小太監都對將軍府的人客客氣氣。宣完御旨,他不動聲色地受了馮孟璘孝敬的小玩意兒,連掂都沒掂就收入袖中,那張皺了的臉上笑紋紋絲不動,十足十的老油條模樣。他在離開前對馮夫人和馮小將軍繞著圈子說了些閒話,不過話語之間有個話題令馮孟璘有些摸不著頭緒。
  「奴才聽說,近來有位林公子在貴府上小住?」
  「咦?」
  「外頭都說林公子仰慕將軍為國守疆有功,不忍功臣病重受苦,所以主動入府照顧……看將軍的表情,難道並無此事?此等大義之舉,難道只是外頭亂傳的空穴來風?」
  「公公言重了,只是區區家務事竟傳出門,我兒一時沒反應過來。公公應該是指祐嵐,他的確在我兒病中幫了不少忙,只是聽聞今日要接旨,他怕自己不知禮,便主動退到後院去了。」
  「哈哈,不是奴才老糊塗記錯就好!林公子此般義舉確實難得,聖上近來耳聞,奴才便趁此機會自作主張替聖上打聽,聖上還說了,這樣難得的年輕人真的是該賞呢!」
  長春公公語氣隨意,彷彿只是隨意提起,之後還多問了幾句林祐嵐的身家細節,但余氏只推託是老將軍的遠房姪兒,再更多的問題就直接裝傻說不知。幾句閒聊之後,長春公公便推說宮中事務繁忙,帶著一眾小太監離開了。
  只是這件事兒詭異得在馮孟璘心中留了個心眼,余氏也大感困惑,卻斬釘截鐵地說她近來並沒有在社交圈中聽聞類似的流言,只能猜測也許是中秋宴時傳出去的,畢竟林祐嵐是將軍府中的生面孔,所以的確有可能是意外被哪個賓客給傳了出去。但當初向賓客提起時,明明也只說過林祐嵐是老將軍母家來依親的遠房姪兒,「為大義入府」的說法究竟從何而起,實在無從追究。
  一日匆匆,接完旨的馮孟璘繼續足不沾地地忙碌,他本打算晚點拿這件事兒問問父親或爺爺,不過忙著忙著他也就忘了。
  隔天一早辰時左右,不知道馮孟璘是今日要入宮的林祐嵐推開了他的房門,正好看見小干、小戈正在服侍他穿武官官服。
  林祐嵐雖然件過官服,卻從沒親眼見過官服被人穿上身,愣愣地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走近,面對著顏色鮮豔、樣式精緻且繡工講究的衣裳,他一下子看花了眼,瞪著一雙眼睛盯得入迷。馮孟璘老早就看見他了,覺得他的反應又可愛又好笑,一邊將袖子收口處的皺褶拉直,一邊轉頭示意小戈把腰帶和外層罩衫交給林祐嵐。怔愣中的林祐嵐順手將東西接過,低頭困惑地看了看,最後才在馮孟璘的催促下弄懂了他的意思。
  「有這麼好看?那你不如靠近點看,順便幫我穿?」
  「這……不好吧?穿衣服這種事……」
  「嗤,你什麼衣服沒幫我穿過,區區官服有什麼要緊?」
  馮孟璘張開雙手,讓林祐嵐得以低頭摸索他的腰腹處,他矮他一個頭,低頭調整的時候,他剛好也能低頭看他,纖長漂亮的手指很靈活,不一會兒就將腰帶繞一圈繫上。林祐嵐今日穿的是一件淡黃色的衣服,袖子上繡著簡約的雲紋,胸口處則有些繁複的花瓣,襯得他靈巧可愛。近來馮孟璘也漸漸發現他是個愛穿淺色衣衫的人,似乎尤愛淺綠跟淡黃,沒記錯的話,病中某次視物練習時,他看見他穿的就是一件淺綠的衣服。
  但這應該是一件外出服的樣式,林祐嵐這應該是有事要出門。此時馮孟璘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他已久,連他平日裡都在做些什麼都不曾弄清楚。
  「我忘了你今早要進宮,我不該來的。」
  「進宮也不能耽誤我們吃飯。更何況,你要是沒來,不就看不了我這身官服了?」
  「噗,也是。腰帶好了,那剩下這件是?」
  「這是最外層的罩衫。」
  馮孟璘將雙手完全張開,配合地依序套入左手、右手,看著此時離自己極近的林祐嵐,他徒生壞念頭,趁著林祐嵐正要幫他繫緊胸前的繩結、不自覺往他懷裡站時,突然收起雙手抱緊他。林祐嵐一瞬間僵在原地,馮孟璘更進一步惡作劇似地趁機往他頸邊靠,想要像之前一樣親個幾口,甚至是拉開他的領口,留下一點痕跡……
  沒想到在這瞬間,一陣沒有聞過的氣息飄過鼻間,林祐嵐也突然爆出從未有過的蠻力,用力將他推開。
  「你幹什麼!」
  林祐嵐嚇得整個人都微微顫抖,左手將領口捏得死緊,另一手捂住頸後,踉蹌往後退了好幾步。馮孟璘沒想到他怎麼突然反應這麼大,以前他也曾出奇不意捏住他的脖子,但林祐嵐也只是嚇一跳,不曾露出這麼害怕的反應。
  他是真的在害怕。
  馮孟璘也被林祐嵐嚇到了,連忙結結巴巴地道歉,見他正喘著氣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為了掩飾尷尬,馮孟璘便自己低下頭將罩衫穿好。再抬頭時,林祐嵐也差不多恢復了呼吸,馮孟璘試探性地走近,見他不再害怕,才拉著他往桌邊坐下,親自替他裝飯、夾菜。
  馮孟璘不免想起林祐嵐之前的病,默默決定午後必要請老大夫來一趟。雖然老大夫之前再三說過林祐嵐不會有後遺症,林祐嵐自己也保證過身體已經無恙,但現在看來明顯不是這麼回事。
  「之前的傷又發作了嗎?下午我就請大夫來一趟。」
  「呃……傷?我沒事的,剛剛只是……」
  「嘖嘖,好了傷就忘了疼是吧?身體的事可不能由著你亂來!我等等就……」
  「我真的沒事,你不要小題大作!我剛剛只是嚇到,不要勞師動眾。」
  林祐嵐略有點慌張地解釋,花了好一些唇舌才打消馮孟璘的念頭。對於他的堅持,馮孟璘是不太信的,但被他軟磨硬泡了半頓飯的時間,見他真的還有力氣跟自己耍嘴皮子,也就答應他不找大夫了。此時早飯也吃得差不多,門外候著的小廝也傳話進來提醒時間,馮孟璘最後要求林祐嵐讓他看看後頸的傷口,以確認真的沒事。
  林祐嵐見他堅持,猶豫了半晌發現他真的等在原地,才不好意思地快速拉開後頸處的領子,快速讓他看一眼。雖然只是短短一瞬,但馮孟璘見他羞得整個耳朵都紅了,不禁調笑了幾句,便讓他午餐不用等自己,便快步出門。
  光滑的、沒有半點痕跡的柔軟後頸。
  一閃而過的詭異香氣。
  他拒絕他的靠近。
  馮孟璘原本笑著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他緊了緊拳頭,牢記住心頭的異樣感。
  似乎有什麼東西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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