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時代是一個短暫的美夢,當你醒來時,它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或許你和我一樣,永遠不想醒來,從那個不須特別描述就能了解輪廓的美夢之中,那是你我的共同記憶,儘管每個年代的載體不同,也有不盡如一的語言、不盡如意的故事,但那接近永恆不變的核心——年輕的心,它在那段時光擷取出感想成為定義,把「青春」從「一段時間」轉化為「一種狀態」,成為一種意志、活力和動能。
那是個單純、無所顧慮的時期,我們年輕的身心在青春的流動中悠遊自在,盡情狂喜、用力地愛與恨,懵懵懂懂的無知也不羞愧,昂首闊步志氣比天還高,對未來毫無頭緒也不足為懼,只要有夥伴一起,難關不過是一張寫得完的考試卷紙,排除小如蝦米般的挫折,盡是
無止盡的歡慶派對,不必節制、全心全意地揮灑喜悅,無窮的笑顏在每個青澀的臉龐綻放,全然地天真浪漫,沒有人會去意想,何處是終點。
「Fmaj7、Em、Dm7、C 就四個和弦,學會,第一首歌就成功啦。」端著便宜吉他的我們在週六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內,說話的是已經領先我們學會這首歌的同學阿吉,洋洋得意地示範著和弦指法。
「咚、咚、咚。」弦悶悶的聲響。「幹,可是手指頭很痛欸,一定要這麼大力按噢?」我怎麼試都無法正確地讓吉他發出聲音。
「吼唷,好難哦,走了啦阿寶!去網咖打信長啦!」失去耐心的我想找個同伴逃跑,找的當然是一樣懶惰貪玩的傢伙。「啊?可是我也還沒學會欸...」阿寶傻眼地望向我。「走了啦不然打沒幾場又要回家了。」已經收拾好吉他的我催趕著被我強迫離開的同學。
「欸阿吉,啊你們咧?」阿寶想把大家都一起帶去。「我們要練下一首歌了啦!」阿吉跟著其他還在埋首苦彈的同伴們表達決心。「我們先去佔位置等你們哦。」我帶著阿寶落荒而逃。
後來,阿吉不斷地苦練,一首接著一首學會,最後成為吉他社社長,而我和阿寶則是不停地征戰各個網咖,用熟稔的電玩技術藉由信長之野望統御了高校生們的名譽戰場。
而正值青春年華的純真少男,有很大部分的生存意義是建立於夢寐以求的校園戀愛能否成真,而相較於能言善道的阿寶,我對如何跟女生應對進退可說是一竅不通,如果說阿寶之於異性有誇張的絕對吸引力,那我就是恰好完全相反的異性絕緣體。
「林北是去死去死團團長啦!誰像你啦,叛徒,交什麼女中的女朋友,硍!」我嫉妒的對著坐在閃爍螢幕前旁的阿寶抱怨。「我哪知道,運氣好吧,他就來跟我告白啊,欸,過來幫我一下啦。」阿寶急促地連擊著滑鼠。「輕鬆啦,比什麼『ㄇㄞ』的和弦還簡單,來領三百塊吧。」螢幕左下角跳出擊殺對手的訊息,我面不改色地執行我們擅長的戰術。
「欸,所以怎麼辦啦,怎麼交女朋友...」我含糊地說著。「殺小?在戰場上廝殺,五四三兒女私情是大忌好嗎?」阿寶一臉狐疑地面對螢幕,放在鍵盤上的手沒有停止按壓過。
「就芊玲啊...你知道的那個,之前跟我同班過,該怎麼跟她告白啊...」我的角色快速的在螢幕上奔跑,但它已深陷在敵軍包圍的危險之中。「啊誰叫你不好好練吉他。」阿寶在激戰中,我分辨不出他是否是在搪塞我。
「用那首歌告白?幹又不是偶像劇。」我控制的角色被敵軍從暗處突襲,我卻不如以往靈活的反應,頓時的敗陣讓我驚愕。「幹你死屁死喔!靠北害我也死了啦!」阿寶雙手一攤後拿起一旁的綠茶就喝。
「你剛剛是在唬爛我吧?」我認真轉向阿寶問。「騙你幹嘛啦,女生就是吃這套啊。」阿寶理所當然地回答,不耐煩地縮小遊戲視窗看著無名小站的正妹相簿。
「那明天陪我練吉他。」「我沒空啦我要陪我女朋友讀書。」「讀三小書啦!你有在讀書的嗎?」「我成不成就靠這次了,陪我啦,吼。」「這次網咖錢你出我就去。」「來啊,吃個泡麵再加一小。」「你不要再雷就好。」我們從沙發裡爬起脫離慵懶,又是個戰無不勝的一夜。
那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彷彿是上帝刻意編寫的劇情讓我在年輕的學生時期有這樣的機會出演,成為經典。
那天是期末補考後的下午,因為統一入學測驗的到來也計日而待,大部分的學生都在考完試之後留在學校繼續自修。芊玲也很恰巧地跟我參加同一場數學科補考,我魂不守舍的寫著考卷預想好待會要說的台詞。
「欸嗨你數學也被當喔?」鐘響後我裝作不經意的巧遇,站在芊玲旁說。「你也是哦,哈哈北七欸。」她卻沒很驚訝地自在笑著。「要一起留下來讀書嗎?」我出乎自己預料地大膽邀約。「好啊。反正這裡就我們教室,先說不要吵我喔。」女孩爽快地答應。
我坐在他隔壁的座位,卻怎麼也看不下書裡的任何一個字,只想著要做些什麼吸引在讀書的他注意。「剛剛不是說過了嗎?幹嘛啦?」女孩發現我的意圖斜著眼瞪著我。「讀很久了休息一下嗎。」我耍賴試探著她。
「好啊那要幹嘛咧?」芊玲轉著汪汪大眼盯著我。我霎時間渾身不自在地望著四方,腦袋一片空白。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往教室後方的佈告欄走去。「這是你做的哦?蠻酷的欸。」我緊張地指著教室某處的佈置,隨便找個話題掩飾自己的慌亂。
「哦對啊,啊我就學藝啊。」她也跟著走過來,把身體靠在佈告欄的櫃子前。
「我們認識蠻久了欸...」「從國中...到現在,五年哦?」我方寸大亂。「哦,對啊,你就糾纏不清我有什麼辦法。」女孩假裝無奈地聳著肩,而我已經緊張到無法判斷她是否在開玩笑。
「白癡哦,你那什麼臉?」女孩很快地察覺到我面有難色。「真是不好意思吼!」突然發現到女孩細心的我故作正經,調侃著她。
「哼,好啦該讀書了。」女孩準備起身回到座位上,我目光沿著她移動,瞥見到他座位旁的吉他。「欸那你的嗎?」我好奇地問。「哦,對啊,怎麼了?」女孩拿起吉他。「借我彈一下好嗎?」我問。「你是會哦?」女孩疑惑。
「一點點吧?」我接過吉他,開始按著那惡補過的四個指法、刷著琴弦、泛紅著臉唱出一句句歌詞...「哪一個人,愛我。將我的手,緊握...」女孩專注地看著我,這片刻彷彿時空被凝固,我們浸泡在只有彼此的氛圍之中,呼吸進肺裡的空氣好像都是甜的。歌曲落幕後,四周似乎瀰漫著一股不可思議的魔法粉末,我和芊玲都靜默了許久。「這首是...」女孩先說出話。
「擁抱。」我們異口同聲的說,像是偶像劇情節。
「欸,芊玲,我喜歡你。」我不知打哪來的勇氣奪口而出。
「我知道啊,都多久了才說。」
「死白目...」我激動地揪起她的領口,動作像是下一秒就要用拳頭朝她臉上招呼。
但印在她臉上的,是我的唇。
而那首歌,像是細細的絲線,輕輕地貫穿了我整個青春,綿延不絕地簡單和弦不停止地重複,靜靜地吐露少年道不清的淡淡煩惱,默默地期待今日的歡愉能夠繼續延長、且年輕是不停輪唱的歌唱,不有終場。
2021年的夏天,阿寶一如往常的在閒暇之餘撥電話給我,有別於平時的胡鬧揶揄,提到他前晚的夢。「我夢到年輕時的我們,那時的事...一切都好快,醒來之後一想,我們怎麼都要三十了。」
「現在的生活環境...什麼感性,早就被現實給逼退無處可容,沒人會搭理,四周都是道理、規矩和數字遊戲,全都不同以往。」我嘆了一口氣,盯著就在頭上的日光燈管。「真的,唉,我要上班啦,先這樣吧。」遺憾的情緒冉冉,一時壅塞住言語,我掛掉電話、換上制服,懷著被提起的傷感,走往工作義務的崗哨。
如同每篇文章的結尾不知如何作結,對那段往日依然不知怎麼好好地道別,抑或我從未想過會從中離去。
歲月的海浪沖刷記憶的沙岸,浪潮沒帶走,仍留在岸上閃爍的金色沙礫,不有紛擾的深處,銘刻在輕鬆情緒的成分,替宜人的風吹冠上了符號,四個和弦輪迴,我們青春逸事的基因組成,直伴著我們成人,變成緬懷美好故事中最繁華的一章,也成為在迢迢人生旅途中,同義於故鄉的一種想念。
每個人對事件都有專屬私人的情感意義,不同的個體裝載著各形各色的思維,因緣際會在同個時空下交會出共有的事件,經過時間烘焙,讓這已然成為流動意識中不移的標記,總會在午夜夢迴的時分,昏黃的月色及街燈都隱隱矇矓著那個時空下的心跳。而我依然不想稱之為回憶,當將其貼上「回憶」的標籤,代表那段時日就已被塵封於一運行就不復返的物理規則這具棺木裡,儘管只是我們愚痴的一廂情願,且邏輯謬誤地一塌糊塗,我們仍深信,會再回到那段日子,不管是以什麼樣的形式呈現。
謹以此文章紀念,我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