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在一片黑暗裡。
這裡什麼都沒有,除了從窗口灑下的一點月光。
程宇桓記得這裡。
更確切的說,是忘不了。忘不了這烙印在心中的傷痕。
這個狹小的,陰暗的,寂靜的讓人害怕的房間,只有自己一人。
視覺像被剝奪似的,什麼也看不到,就連觸覺也是,什麼都感覺不到。
只有內心的感受特別明顯。
這種恐懼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又或者,根本沒有任何詞彙可以形容程宇桓內心的害怕。
他想逃離這個空間,卻找不到任何出口。
那扇窗。
程宇桓朝它跑去,卻怎麼也到不了。
這空間明明窄小,那扇窗卻好像遠在天邊,不管怎麼走,怎麼跑,都絲毫沒有接近一點。
在這裡待的越久,傳來的窒息感就越重。
死死的壓在程宇桓身上。
在這被黑暗籠罩的地方,連自己的身影都看不到,每一步都變得膽戰心驚。
他伸手想抓住那抹月光,卻是徒勞。
也對,畢竟那道光,根本不屬於自己。
場景一轉。
年幼的程宇桓蹲在地板,眼淚流的誇張,小小的紅鼻子不停的抽。
潔白細嫩的肌膚上一條條的紅痕,看著刺眼。
小程宇桓疼的流淚,卻不敢哭出聲來。怕哭出了聲,父母覺得煩了,又得遭一頓揍。
等抽泣聲稍稍停歇,母親牽起他的小手,動作溫柔,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知道這份溫柔背後的含義,他內心抗拒,卻沒膽反抗。
母親將他帶進了一間小房間。
和剛才那裡一樣,被黑暗籠罩著,狹小,又陰暗。
有所不同的是,這裡連扇窗也沒有。
完全的黑暗,沒有一抹光線,就像他現在一樣,沒有一絲希望。
小程宇桓就這麼被關在裡面三個小時。周圍什麼都沒有,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一個人,孤零零的。
被恐懼感沉重的壓著,小程宇桓被壓的喘不過氣,連呼吸都有困難。
他無法控制急促的呼吸,整個小臉都紅透了,身上流出的冷汗,浸濕了他的衣服,以及一部分的地板。
好可怕。
好可怕。
誰來救救我。
他的雙手捂著胸口,表情猙獰。
看上去非常痛苦,卻說不出半句話。
時間一到,門吱呀的一聲被打開。
光進到房間的一瞬間,小程宇桓就像是飛蛾似的,不顧一切,就像朝著光源去。
「下次再犯,你就知道了。」父親的話語,讓他心生恐懼,用著沙啞的聲音回道:「知道了。」
他垂下目光。
「看來你最近過的太過安逸了。」
最後停留在父親的一句話,程宇桓醒了。
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打濕。
每當歡悅的心情產生,從前的那段回憶就會開始在腦海裡播放著。
現在的生活,他很滿意。
但就是因為這份滿意,因為過得太過安樂,才會做這個夢。
即使離開了那個家,卻又像是沒離開一樣。
還是被束縛著。
那個家,就像是鎖鏈般,死死的捆著程宇桓。
看了眼時鐘,才四點多而已。卻已經了無睡意。坐到書桌前,又開始無止盡的讀書,為了不要再做那個夢。
因為那是父母所期望的。因為脫離父母的掌控,有了自己的意識,就會做這場夢。
這一場夢,就像是父母親的監視一樣。
羅喻凱一到教室就見到程宇桓坐在位子上,還是抱著那幾本講義在寫。
之前聽賀思天他們說,程宇桓賴床可嚴重了,總挨著鐘聲來的。
今天卻一早就看見他。
羅喻凱往程宇桓那走去:「早啊程哥。」
程宇桓看了他,點了點頭。
「今天怎麼這麼早?」
「……睡不著。」
見程宇桓臉色不太好,羅喻凱也沒這個膽多問。
其他人接二連三的進來教室,賀思天他們一進門就看到程宇桓坐在位子上也露出了震驚的表情,還更甚羅喻凱。
畢竟羅喻凱還沒深刻體會到程宇桓的賴床功力。
過了上半天,楊雨秋感受到程宇桓的不愉快。
就算他同樣是那張不苟言笑的臉,看起來一樣的專注,卻又心不在焉。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能夠感受到同桌的異常。或許是因為相處了一段時間,連細微的不同都能夠察覺。
有點浮躁,不再像平常那樣淡定,即使他掩飾的很好。
楊雨秋撕了課本的一個小角,對折後丟向程宇桓的桌面,一張小紙片就這麼無預警的闖入了程宇桓的視線裡。
腦中一直回想著那場夢境。
上一次做了這個夢,好像是初中二年級的時候了。
那天他和同學出門,那是他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和第一個朋友玩的開心,所以沒注意到時間,回去時已經有點晚了。
一推開門,父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電視開著,卻沒有人在看。
氣氛凝重,最後是程宇桓首先開口。
「……那個,我……回來了。」
母親露出柔和的微笑,周圍的空氣卻不是如此。她抓出了程宇桓的手腕,將他丟進房間,那個不見天日的小房間。
無論程宇桓再怎麼用力拍門,大聲呼喊,父母都像是沒聽到一樣,沒有任何行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被放出來。手臂被自己抓的一塊紅一塊紫的,還有幾道齒痕,那是他自己咬的。
那天晚上,他是帶著淚入睡的。
在夢裡,又是那間房間,讓程宇桓那段時間都不敢入睡,因此精神不怎麼好。
對人又恢復為那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原本和他做朋友的人,因為受不了他的態度,疏遠了他。
可笑的是,在這之後,那夢境就沒再出現。
就好像是在告訴他——
他根本沒資格交朋友,沒資格過著和其他人一樣的生活。
這麼想著,又垂下了目光。
小小潔白的紙片在木紋桌上顯得格外耀眼。程宇桓將它打開,上面寫著個“?”。
看見楊雨秋的那張紙片,雖然只有簡單的一個問號,卻能夠感受到其中的關心。
他何嘗不想將心中的一切吐露出口,但他沒有這麼做。這畢竟是他的家務事,也不是什麼值得讓人知道的事。更何況,沒有會喜歡將自己的瘡疤揭開給別人看,除非足夠信任。
倒也不是說不信任楊雨秋。
只是在程宇桓的心裡,還無法拿捏與人之間的距離。不知道對怎樣關係的人才能夠毫無防備的,將自己的脆弱顯露在外。
那不如都不要說。
程宇桓撕了張便條,在上面寫了個沒事,但又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麼。
之後又補了句,做了惡夢而已。
楊雨秋接過那張米黃色的便條,上面只有少少幾個字,卻不難看出程宇桓現在狀況真的不太好。
尤其“沒事”那兩字,寫的都有點抖,沒什麼底氣。
接著楊雨秋又寫了東西上去。
晚上一起出去吃。
這不是詢問,而是告知。
他知道程宇桓其實不太會去拒絕來自其他人的邀約,雖然表現的毫無所謂,卻是比誰都要投入。
看前幾天的生日會就能夠明白。
程宇桓沒有再將紙條傳回去,而是收在抽屜裡。
一張小小的紙條,承載了來自同桌對他的關心。
或許這一次,他可以試著邁出那一步,脫離一直關著自己的鳥籠,展翅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