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記憶,不知為何,總在心裡浮著?
某天幼稚園下課,我坐在客廳的小桌前寫作業,身旁玩獅臥在地上。
這天,老師教我們寫 8,也就是菲比人生第一次寫8的那天。在學校的練習格雖已有描線,但對剛會握筆的我來說依然困難,經過一番搏鬥,那幾格描線8終於在身體隨字形扭動的狀況下,被幾乎穿透作業本的力道描完了。
有描線的練習格已是一番苦戰,空白格才更叫人不知所措,所以當天一到家就急著寫作業一一攤開練習本,身體隨字形移動,因為沒有虛線引導,筆劃穿過格子、出了本子、畫上桌子,我愣住後停筆,用手壓著作業本沿途擦掉,並隨即進入重寫、出格、擦掉的循環模式。
關於這段深刻的身體記憶,後來在《三體》讀到褐蟻的經歷,瞬間有種和牠隔空共鳴的激動,那一刻我真的懂牠,並且相信牠也一定懂我,因為書裡是這樣描述的:
「牠不惜向下走回頭路,沿著槽爬了一趟,這道槽的形狀要複雜些,很彎曲,轉了一個完整的圈後再向下延伸一段,讓牠想起在對氣味資訊的搜尋後終於找到回家的路的過程。牠在自己的神經網路中理解了它的形狀『9』」。
就在我專注於無限循環,又無法自救的狀況,爸爸下班了,他一進門就發現我陷入僵局,接著就直接坐在(或蹲跪之類的形狀,但因為我爸身高一米九,我無法確定當時他是如何符合地上小桌的書寫高度)我旁邊,握著我的手陪我寫8,但就算手把手帶著,我的手依然極富意識,過程中運筆方向並不合一,但爸爸還是很有耐心邊說邊握著我寫,就這樣好不容易終於寫完了一行8。
接著,爸爸(自)以為我學會了(又或許因為身體維持奇怪姿勢太久了),就對我說:「我先去洗澡,妳繼續寫,等下我再來看妳。」隨之菲比再次落入出格循環。然後,我決定停一停,冷靜思考後發現眼鏡8是由兩個OO組成,理解結構後的我茅塞頓開,開始在每個格子裡慢慢劃上兩個OO,並把圓圈收口收得尖尖的,假裝是兩圈接合處,雖然兩個OO比一個8簡單,但爸爸再次回來的時候,我也才正好寫完。孰料,一邊擦頭髮一邊歪(低)頭看的爸爸,一望便知究竟。
爸爸:「妳寫的不是8,是兩個OO」
菲比:「不是,我寫的是8」(以我當時眼力無法辨其差異,硬要辯解)
爸爸並沒有用言語拆穿我,只說:「好吧!那妳在旁邊寫一個給我看。」
我當然寫不出一筆到底的8,然後我就默默把兩個OO全都擦掉(當然一邊掉淚),爸爸在旁邊自然地吹乾頭髮後,再次手把手帶著我把8全部寫完。之後,我們在比較大張的紙上寫8,終於會寫大8,再更久的然後,學會了小8。
這段記憶,偶爾在我寫8的時候會同步被提取播放,並且,最近姪女正在學寫字,被提領地愈益頻繁。生命中總有一些小亮光,那些照亮我們的人,以及讓我們發光的瞬間,收集起來就是自己專屬的燦爛星空。
姪女左手寫的數字,以及菲比坐在對面用左手反寫的8。畫中人是姪女、我媽與我,但我不太能理解我們原來長得這麼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