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唯有傳遞真相,才能令公義的苗芽成長!」一位失蹤於遠程公務的歌文氏外院書會成員的文章,化作吶喊的聲音在亞莫斯的聽覺內震耳欲聾。
下一波麥葉商會的武裝家奴湧上階梯,雙眼閃著異樣紅光的伊瑟抬起殺過人的刀,豪不猶豫地向前邁進。
但是亞莫斯反對無謂的犧牲。
「我,亞莫斯麥葉,命令爾等即刻棄刀撤退!」第一次,亞莫斯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春季的第一聲響雷。
伊瑟剛開了兩名大漢的咽喉,一條血路也才剛到樓梯口,因為亞莫斯的命令,使得她成為在場唯一一名持刀的活人。
下樓的階梯很窄,亞莫斯和伊瑟互看一眼,伊瑟的笑容裡帶著幾分先前未有的讚賞,但亞莫斯實在笑不出來,他帶頭走下階梯,他們不難想像麥葉商會的人已經等在旅店門口,甚至私立了政府的拘捕令準備就地處決伊瑟,但伊瑟的步伐和亞莫斯的記憶並不會因任何因素停止。
他們直到打開旅店大門,仍不見店主夫婦,倒是等著他們的麥葉商會事務員手上的刀還滴著血,人群包圍了門前的空地。那陣仗算是不小,連派駐宛林連希邦國的商會代表都到場迎接家主亞莫斯了。
亞莫斯苦笑地瞄了伊瑟一眼,他知道他的要求很難:「我想妳也許會答應,不要殺我家的商會員。」但此時他眼中已經有了對自家商會員的警戒。
「當然。」伊瑟收刀入鞘,撈起藏在衣領內的風哨,吹響人耳聽不見的長音。
烏列帶著一陣風奔馳而來,從遠到近好像比前日更像一簇烈火張狂的在人前燃燒起來。牠們在過往的傳說裡代表了伊登人腳下踩出的戰火。
現場家奴爆出驚叫,與烏列正面相迎的人根本來不及跑,直接被突圍而撞飛;伊瑟照樣拎起亞莫斯,輕輕巧巧的翻身躍上烏列的背,直直向對角人群衝撞。對烏列而言過於輕巧的推擠,於對手尚不致命,但可成功營救主人的性命。
恐懼和混亂無法形成圍捕的網,自以為是的獵人成為逃竄之鼠。
伊瑟拍擊烏列的身體,北方之箭的坐騎帶著疾風一同向北狂奔而去。
「北方之箭」是古時南境人對伊登族的稱呼,說的是他們在戰場上的快速與致命。
亞莫斯似乎適應了烏列帶起的風速,與狂風擦身的刺激感不再使他雙眼乾痛,他回頭記下逐漸消失的邦國顏色,思索著下筆時如何篩選字詞,來形容親自走過的各邦國在宛如末世災難時,所呈現出來的局面?
這是前所未有的全新生活,亞莫斯想,他跟伊瑟也許將被冠上叛國罪,未來的日子恐怕也稱不上「生活」了,他覺得有點害怕,並非害怕逃亡的苦頭,而是一種他未知卻即將發生,無法掌控的事……
「伊瑟,妳的家人呢?他們知道妳要回北之沙嗎?」亞莫斯在後方拉拉伊瑟的外袍。
「他們知道這一天總會來,所以非常放心地先犧牲了。」伊瑟沒回頭,她相當專注地駕馭著烏列。
烏列的速度依舊驚人,他們這一路已經超前最快的馬匹約有十天的距離,明天應當能進入北之沙的南界。而北之沙顧名思義,就是地理上最北方的沙漠地帶,自從北之沙戰役之後,那裡幾乎杳無人煙,它太過乾旱貧脊,屯墾畜牧皆不適宜,因此邦聯政府並未強徵其版圖,反倒是刻意讓人民遺忘那片土地,導致如今,與北之沙相接壤的撒那克邦國人民甚至不在傳說或歌謠裡,記述那些確實存在的名字。
即使日落,伊瑟也沒讓烏列停止,亞莫斯因疲憊而昏沉的頭腦勉強運算著,伊瑟可能打算趁夜越過國境邊界,據他所知,撒那克邦國人口有限,卻仍照著邦聯公約戍守北之沙邊境,完成形式上的責任,因此兵力十分薄弱,夜間強行闖越可以省去許多麻煩,亞莫斯也努力打起精神,但願自己別拖累伊瑟太多。
夜色掩去一切的光,僅剩弦月和稀微的星斗指著向北的方位。
亞莫斯被一陣突來的搖晃驚醒,死命抓住伊瑟的袍子才沒被摔落,時間還未黎明,應該是還沒過邊界才對,而伊瑟卻已經叫烏列停住,剛才亞莫斯感受的衝擊是烏列急煞所造成的晃蕩。
亞莫斯不敢出聲,探出頭去,卻看見前方邊界的戍望樓燈火通明,撒那克軍、邦聯邊境巡防軍、中央軍等三方軍隊旗幟遍布城牆,警戒與備戰的氣氛簡直像要隨時開戰一般。
「你家的通報速度真快!」伊瑟告訴亞莫斯:「他們把邦聯警示旗立在我們右邊,所以是向邊界以內的人警告。」
「為什麼……」亞莫斯頓感一陣暈眩,他看光是戍望樓就有將近百名兵力,而且均是訓練有素的中央軍,想趁隙鑽空出城全無可能,但若伊瑟直接叫戰,他不知道他們憑什麼有勝算。
「天災混亂,是伊登族重回故地的信號,邦聯政府的眼線必是已經察覺我族人的行動了。」伊瑟握住腰間的刀,眼神變得銳利,盤算前進的時機。
「伊登族的史料只有我在收集,邦聯政府怎會知道?何況我手上的殘卷也沒有記載天災和伊登族的關係……」
「你確定沒有人盯著你的工作嗎?」
「是我二哥!」亞莫斯緊抓伊瑟的手臂,焦急地從後探頭盯看伊瑟的側臉:「他總是警告我別碰北之沙……而且這種迅速又隱密的三方軍隊調動,恐怕他就在現場……」
伊瑟肅穆的眼神仍望向城牆與戍望樓以北之地:「我們必須回去重建祭壇,那是伊登族的生命,族群延續的象徵。」
亞莫斯看著遠方的火光,聯想起幼年時臥病的某一夜,他偷溜進家中的大餐廳,不意聽見機要大臣和父親的秘密談話,話中就有他當年不明白的「圍堵」、「剿滅」、「戰爭」等字眼,因此「北之沙」這陌生的詞句便在亞莫斯懵懂的心靈中留下了極深的刻痕。
「怎麼辦?」亞莫斯仍抓著伊瑟的手臂,他二哥可不是伊瑟把刀抵在他脖子上就能妥協放行的人物。
「我必須闖過去,負責點燃北之沙和南方列國的烽火。」伊瑟抽刀,另一隻手輕拍烏列頸部,烏列毫不猶豫地向前奔馳。
「伊瑟!我不會戰鬥……只有妳啊!」亞莫斯終於感覺到了實質上的,對戰爭與生命受威脅的驚恐!
「不需要你戰鬥。你只要睜開眼睛好好看著!你的祖先可不曾親眼見識北方之箭如何征服敵人!」
「征服……敵人?」亞莫斯被烏列的飛躍搖晃得幾乎甩落,本能反應令他集中意識抱緊伊瑟腰部,空白的腦海讓數枝帶著火光的箭矢闖入,序幕於此開展,亞莫斯知道,他未來替這一段歷史留下紀錄時,都將以這一段奔馳與火光交錯的閃耀夜景作為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