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亞莫斯倏然睜開眼,全身緊繃,喉嚨發不出聲音,疼痛在瞬間刺醒他的知覺,他醒在被陰鬱濕冷包圍的地方。
他想起自己遭遇到熾熱的詭異風暴,被醫官伊瑟歌文所救……伊瑟歌文呢?
亞莫斯齜牙裂嘴地勉強撐起身體,披上顯然是伊瑟留下來蓋在他身上的灰色斗篷,他暫時忽略身上的大小擦傷、撕裂傷,甩甩頭讓自己稍稍清醒,環顧著陌生的樹林尋找線索,他想伊瑟歌文可能就在附近,當時在前座的她必然也受傷,也許去採集草藥也說不定。
考慮後他循著細細的水聲前進,藉著樹林茂密的枝葉空隙所透出的光線,小心走在遍滿不知名植物的土地上,走幾尺便看見他們所乘的黑馬在一棵樹齡蒼老的古木邊吃草,再往前,便聽見水源聲中夾著陣陣溫厚柔和的歌聲,他開心地加快步伐,不久後即看見穿著白色長袍的醫官,站在水中用他不懂的語言唱著不知名的歌謠。
樹林的枝葉在河上方有個疏鬆處,陽光從那裡透出光束,灑落在伊瑟歌文身上,使她的歌彷彿祭壇上的聖頌─亞莫斯有點驚訝,是祭壇而非神廟,那種他只在古卷上讀過的古老祭典場所─伊瑟的歌聲優雅而溫柔,雖然聽不出是哪個地區的方言,但卻有使人備受安慰的感覺。
「麥葉家的孩子!」
「咦!」亞莫斯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赤腳站在冰冷的溪水中,而他竟完全不記得自己移動過!
伊瑟拉著他的手腕走回岸上,亞莫斯清醒後才發現河中石頭圓滑生苔,如果不是伊瑟拉著,他應該會跌個不只一兩次,亞莫斯盡量小心不增加伊瑟的負擔。
「妳唱的是什麼歌?是哪個地方的語言?」亞莫斯忍不住問了。
「聖頌。」伊瑟把亞莫斯帶上岸,兩人都赤著濕腳,聽到聲音的黑馬立刻從附近樹下回到伊瑟身邊。
「這……」亞莫斯努力在腦中搜索,他一定記得這個在學院時期考察過的古史,但現在卻難以回溯。
「你在想什麼?」伊瑟還拉著亞莫斯的手腕。
「我想不起一件事,這不可能……我從來沒忘記過我記住的任何事情,我一定記得北方聖頌的事……但是,北方……抱歉,妳剛才說北方的什麼?」亞莫斯臉上因充滿困惑和焦慮而沉悶。
「你在酒館拿出來的那張羊皮卷寫了什麼?你能讀懂上面的文字嗎?」伊瑟按著亞莫斯的額頭,卻不像安撫他的樣子。
「那是我手下史官送來給我解譯的北方古族預言,雖然無法每個字都解譯出來,不過我解出了大概的意思,這是目前所找到最古老的預言書,可惜只是全卷的一部分……」亞莫斯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扶住伊瑟的肩膀,看著她:「抱歉,我有點頭暈……」
「發現什麼?」
「這卷預言……跟各地神官所警示的末日預言極為相似,我推測是北方古族的遺民,隨著戰後遷徙而將本國的預言流傳到各地,於是混進了各國的宗教裡,今年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末日預言被翻了出來,應該是各邦國間的政治操作……」
「你還真是個徹底的新學派份子。」伊瑟放開了她按住亞莫斯額頭的手。
「這是時代趨勢,新學派有助於學術的考究和實證,也對各國政體、政權有正向影響,這是全人民的福祉。啊!雖然我是貴族,卻提倡學術普及和自由主權,在統治階層裡是很不受歡迎的傢伙呢!」亞莫斯說到這裡,尷尬地笑了起來,因為想到伊瑟是醫官,也被歸類為統治階層的一部分,說不定也覺得新學派是剝奪她特權階級權利的反叛份子。以往他不會談及學術之外的新學派思想,現在卻不知怎的,對一名見面不到一天的醫官說了這一大篇。
「北方古史熟悉嗎?」
「這是我考察學的重點,我也是為此才到坦達鎮神廟。這部分歷史在邦聯學院非常缺乏,研究員大概只有我一個,我希望可以補足學院藏書中對北方古史的文獻紀錄……只是那對邦聯來說,是一段不光彩的歷史。」
伊瑟終於放開了他的手腕,從黑馬上拿出一皮袋酒,喝了一口之後遞給亞莫斯:「先暖暖身子,等一下我們要繼續北行。接下來可不太有機會休息,我記得你身體很差,希望你撐住才好。」
「咦?北行?我們在坦達鎮的任務還沒結束啊!哎呀!我想起來了!北方古族的祭壇聖頌,這明明已經在六百年前完全絕跡了!」亞莫斯接過酒袋,這才看見伊瑟頭臉雙手都乾淨,沒有一絲破皮的傷痕;而自己原本疼痛的傷口,則不知在何時竟然收束了,只剩下淺淺的癒合疤。
亞莫斯告訴自己要冷靜,今天他遇上的並非不解之謎,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分析!喝了一口皮袋中的酒,亞莫斯刺痛著清醒,那口味比在自家中喝的差多了,但出門在外也不能挑剔太多。
伊瑟似乎沒有為亞莫斯解答的意思,她逕自梳理著黑馬的鬃毛,撫摸著這匹看來相當穩健強壯的馬,為長途奔走而準備;亞莫斯在牠的黑鬃毛裡看見交夾著明顯的紅鬃,被梳翻開來就像一朵迸出的火焰,烏黑如深淵的眼瞳在照光時反射出一圈赤艷瞳輪,細察四條腿的關節處,皆由暗紅色亮毛覆蓋,亞莫斯忍不住伸出手,試探性地摸上牠的脖子。
「牠不是馬!」亞莫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能活著看見這種珍稀生物的活體,過去只在學院密院圖書室裡看見一次,是古史圖冊的死體解剖:「『帶來火焰的使者』,牠是烏列!」
「是。」伊瑟迅速地穿上鞋子、翻身上馬,看著亞莫斯。
亞莫斯趕緊把已晾乾的腳套進鞋子裡,一回頭便看見伊瑟朝他伸出的手,亞莫斯搭上,在伊瑟協助下順利乘上烏列,烏列一起步就是衝刺般的速度,但這就是牠的特性,據說只要牠盡全力奔跑,便能追上風的速度,讓自己飛騰起來;豢養牠的古代民族騎乘牠來作戰,戰無不勝,使得駕馭者宛如燎原戰火的化身,因此被稱為「帶來火焰的使者」。
而那一簇戰火之焰,指的就是在戰爭中消亡滅沒的北方古族那些人……
隨著時代推進,本就是稀世珍品的烏列便消失在各民族的生活之中,僅剩傳說仍歌頌牠們的英姿。說回來,為什麼伊瑟能找到牠?
亞莫斯走神之間,烏列已然奔出森林,竄進怪石堆壘的山坡地,即使石地崎嶇難行,也沒有阻擋烏列疾行如暴風的速度。一到高處亞莫斯才發現他們已經置身全然陌生的國度,他想回頭找找不久前投宿的坦達鎮,緊鄰的庫庫特火山是最大指標,但卻辨識出自己已然不在庫庫特火山所屬的多喀畢邦國……比起烏列日行千里的驚人能力,庫庫特火山周圍被濃密黑煙和橘紅岩漿肆虐的慘況更令亞莫斯戰兢!
是大爆發……多喀畢邦國西北方八個城鎮全毀了!除了岩漿和火山灰之外,一切都沒了!
「伊瑟……難道妳知道庫庫特火山會大爆發?」亞莫斯不敢想像,至今無論學者或神官,任誰也無法預測「大地的震動」,伊瑟憑什麼早有預備?
「答案就在你身上那張羊皮卷上,如果你能收完全卷,就會明白如今是什麼世代。」烏列奔跑所製造的風雖然強勁,但伊瑟的聲音卻穩穩地傳入亞莫斯的耳中。
「妳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