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很晚了,我還在工作室,東摸西摸、拖拖拉拉,看似做了不少事,除了個案紀錄,一個字也沒動。這時,傳來了敲門聲,令我納悶。
「請進?」
走進來的是死神。
「噢......」一時之間我語塞,甚至連「歡迎光臨」都說不出。我以為今天就是我的死期。
死神搖頭,一臉疲倦,他說他想找人談一談他的近況,不是來帶我走的。
死神的說明讓我定了定神,請他選張椅子坐下來,「我只是來找個人聊聊。」
「你好,我要怎麼稱呼你呢?」心裡想著,直接喊他死神,會不會大不敬?
「都可以,妳方便就好。」死神溫和地回應。
沒想到死神這麼隨和。
我坐在死神面前,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即小心翼翼問:「你今天來,想談些什麼呢?」
死神直接切入正題:「我想談談我的職業倦怠,我的工作量一直很大,常常感覺好累。我在想我是不是要換個工作?也想談一談我的生涯規劃……」
我點了點頭:「謝謝你找上我。」說這句話時我還打了個冷顫,根本雙關語!我心裡很納悶死神會不會過勞死?不過話到嘴邊,我問出了另一個更適合建立關係的問題:「當初你是怎麼成為死神的?」
聽到我問他成為死神的初衷,死神的眼神溫柔了起來,彷彿回想起一件很遙遠的事;只是他講述的口吻,好似才剛發生沒多久,仍記憶猶新。
「選擇成為死神,可以說是我的個人挑戰。其實我一開始是待在嬰兒加護病房,守護著每個嬰兒,直到他們順利好轉。那時候任職的死神--也就是我的前輩--會過來這裡,畢竟加護病房是她的職責區域。有時候我們就會閒聊各自的工作與生活等等,那一次我正好提到了生涯轉型,就問起了她關於死神要做什麼工作的種種細節。」
原來死神的性格獨特,還會想到職涯規畫,甚至還有上屆死神可諮詢......想到他這麽入世,我莫名對死神感到親切起來。
死神接著為我介紹了關於死神這個神明職業的屬性,其中有一項福利是:可以自行決定死期、死法、接棒人、任職期間。
「其實若我想要跟人類一樣,選擇未知隨機的方式也可以。我遇到的困難是,我不知道要怎麼選比較好。如何安排?還是不安排?」死神丟出了他的大議題,苦惱著。
我對另一個世界的職業制度聽得入迷,沒有立即意會過來,死神正等著我回應。
「當然,這不是人類會討論的問題,妳答不上來也很正常。我並沒有要在某期限前做出安排,我有無窮無盡的時間。」
聽到「無窮無盡的時間」,這句話把我拉回現實。
「能有充分的時間思考的確蠻好的,」我平靜地接話,「只是,我沒有無窮無盡的時間。這讓我好奇,你找上我,而不是找其他也有無窮無盡時間的神討論,是不是有什麼考量?」
死神嘴角上揚了一下,笑容裡有些許尷尬:「不瞞妳說,正因為妳的人生有限,所以當妳不在之際,我的煩惱也跟著消失成為秘密了⋯⋯況且,不是有此一說嗎?將大哉問的問題拿去問孩子,有時都會獲得出乎意料的見解。也許我來問問妳們人類,說不定會得到一些靈感。」
「原來是這樣!聽起來我的生命有限,反而成為你願意找我談的動機啊!」在一般日常對話我們是不會這麼直白談及人生苦短與死期將至,從中我卻意識到一個切入點。
「我倒是有個主意,既然我的時間有限是你願意找我談的原因之一,我們就善用這個點吧!從有限制這件事開始。現在時候很晚了,我們要在這裡告一個段落,我們可以約好下次碰面,或是討論哪樣對你比較合適。但,因為我的生命有限,不是隨時都在,所以你也要把握我還能工作的時候前來。」
死神聽聞,大笑起來:「從來都是別人在趕時間,沒想到這回換我要趕時間——趕上妳在世的時間!好,妳通常怎麼安排,我就怎麼做!」
我為他補上了工作室的行政預約流程說明,以及晤談過程中的知情同意。
在費用上,我們卡關了。
「我要怎麼付費給妳呢?」死神問。
「你手邊有人類使用的現鈔嗎?」
死神搖頭,「恐怕沒有,我不需要那東西。」
我心想:「現在你需要了。」但我沒說出口。我也知道自己就算不收費也願意接這個案,死神耶!是不是!
「我知道你的世界不需要金錢,不過我們還是得找個等同這個形式的方案,」我解釋著架構的重要性,以及它象徵的界線。
死神搔了搔頭,「我也想一想有什麼好方法,我們下次再討論?」
「沒問題,下次見。」
我們一同起身,走到門口,我目送著死神離去的身影。
很少人能夠見死神兩次吧!
我在筆記寫下了關鍵字,留待後續討論與蒐集資料:
工作burn out、付費形式、原生家庭。
以及,ending。
結案向來是諮商關係的重要里程碑。
跟死神談結束?想必是重中之重。
或,也許是,我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