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時,有個特教老師總是幫特殊生處理他們拉在褲子上的屎,只要一有小孩拉尿拉屎,他就會被喚來處理。我稱「他用鮮明卻真誠的性格去疼愛學生」,他雖然總是淒厲的大吼大叫,但ㄧ有屎出現他卻是跑來最快的那個。
姑姑跟他是同個辦公室的同事,我跑去蹭食的那些日子,他總是那道溫暖和煦的陽光。我很敬佩這種人,那時候剛有人的雛形,像一塊還沒架好骨架的小樹屋,而周遭的風吹草動到我身上力度都會被放大10倍。骨子裡欣賞他或許是因為擁有類似的影子吧。我是在乏味的同學跟老師眼裡不正規的學生,他是在師長界不夠嚴謹的良師,而我們都活得算好也受人尊重,規範的界線被漸漸模糊的滋味實在爽快。
有天他被開除了,理由是長期毆打特殊生被監視器拍到,特殊生的家長發現小孩身上的傷疤累累。那時我已經畢業一年了,沒看到他在學校落魄的樣子,只能聽說。
原來在廁所換洗的過程還加上了一連串情緒發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沒有表達能力甚至說話不被採信的小孩承擔了最暴力的身心虐待。我的心跳劇烈渾身顫抖,乾澀的舌頭卡在咽喉裡靜置很久,酸澀淹滿了眼眶同時又因為時間已稀釋了深刻的記憶連結而溢不出ㄧ滴水。那種感覺比痛哭更感到窒息。
事發多年後我還是會想到這件事。他錯了,而那些因為他願意承擔所有清屎任務而袖手旁觀的其他老師們沒有錯嗎。我有時會思考自己有沒有錯,如果我有問過姑姑「他那麼兇還這麼照顧小孩是不是怪怪的」,會不會問題被提前發現的機率增大?弔詭,此懷疑與我當時「傳統規範和偏見正在燦爛地被我們毀滅」的信念相互違背。狠狠打臉天真爛漫的自己似乎根本不是找到問題根源的良道,我可能從來都沒錯過,我做不了什麼,我是一個有血有肉會感動會信任的人類,即使到了今天都還是這樣。
人類總是可以雲淡風輕地對不痛不癢的事發表妄言,說別人是惡魔,很可怕,其實早就討厭他了。即使知道了他長期被自己的伴侶虐待後還能把一件悲劇故事當成茶餘飯後的笑話的人,我對你們沒有意見,因為很廢的我選擇獨自嘆息。
「安靜就是力量」是一句很經典的話,可以從各種角度去解讀它。這個犯下大錯的老師背後也在承擔著別人犯下的大錯,我們無法測量那些傷害的強度與密度,無法體驗一個人的成長經驗。我仍覺得對事物有獨到的見解是人之常情,作為一個不可能完美的人類。但當你發現那些未經過濾的輕舉妄動與逞一時口舌之快的言論變成鋒利的刀刃不斷地屑著別人的皮,人人一刀日積月累,還會覺得瀰漫在空氣裡的血腥味不會沾染上自己的衣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