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齊亞克瞪著桌上電話的撥號盤,似乎想將電話線另一頭的人嚇出來,「喬納.梅爾文到現在還下落不明?」
「他打莫頓執行死刑那天之後就沒回家,也沒回事務所,」電話線那一頭是市警局負責接受民眾報案的值班警員,「他以前就經常出門好幾天蒐集證據、跟證人密談什麼的,家人跟下屬都沒有多注意。不過這次好像有好幾件他承辦的案子開庭,下屬和家人都聯絡不到他,就到市警局這裡報案。對方剛才和您承辦的案件有關,所以打電話通知您一下。」
「謝謝,如果有他的下落麻煩告訴我。」他按下撥號盤上的掛斷鍵。
面前的玻璃裡,凱普檢察官把一個四四方方,經常在來回第五大道的年輕女孩手上看到的素面紙提袋放在桌上,推到易千帆面前。後者伸手探進紙袋,拿出一個鮮紅色,圓鼓鼓的枕頭和一張寶藍色的薄毛毯,他仔細翻看,輕輕拍了兩下測試質地,才塞回紙袋裡。
「好了,現在蕎麥枕頭和毯子都給你了。」單面鏡中的凱普雙手在桌上交疊,支起下顎。
「真虧你找得到。」易千帆咧開嘴笑了笑,「你是在哪裡買到的?是不是 - 」
「我不是來討論這個的。」凱普拍了下桌子,整個人倏地起身,「艾德格.布雷是不是你殺的?」
「是。」易千帆往後靠在輪椅的帆布椅背上,指尖在面前相疊成金字塔,「一個月前我回到紐約,想要暫住在以前買下的倉庫,無意中發現艾德格.布雷把偷來的鋸床藏在裡面。我就把鋸床接上電源,在上面設定好程式等他回來。」
「然後呢?」
「艾德格回來時,我躲在工廠的角落,用準備好的獸醫用麻醉槍射倒他,然後用吊車把他吊到鋸床上綁好,在嘴巴塞進堵口球,」易千帆閉上了眼睛,似乎眼皮裡有看不見的銀幕,正在重播當時的一切,「他在麻藥退了後,發現自己被綁在鋸床上,再看見我坐在旁邊,就開始不停掙扎。我給他打了腎上腺素跟強心針,開動機器,執行程式後就退開。因為程式設定啟動後一分鐘才開始執行,所以當鋸床開始鋸開他時,時間剛好夠我退到血噴不到的大門旁。」
「那鋸床的儀表板也是你弄壞的?」
「我在儀表板上裝了簡單的引爆裝置,用遙控就可以啟動。」易千帆說:「你需要證據的話,勿街有間叫『電台屋』的電器專賣店,我把鋸床的數據程式磁片放在一個叫『乒乓』的遊戲盒子裡,藏在店裡放電腦遊戲磁片的花車上。」
「藏在花車上?你不擔心有人無意中買下那個遊戲?」
「我在那家店觀察很久,電腦遊戲幾乎沒人買。」
「那好,謝謝你的配合。」菲利克斯.凱普收起桌上的卷宗,轉身準備離開。
「凱普檢察官,」易千帆說:「今天午餐,可以麻煩你幫我帶點中國菜嗎?」
凱普回過頭,目光停在易千帆臉上,「什麼?」
「你知道我離開紐約那麼久,很想念這裡華埠的道地料理,」易千帆的雙手在空中比劃,如果不是背景的白牆跟不鏽鋼桌,你真的會以為他是在什麼談話節目中討論美食,「像是『粤皇』的燒賣,『來來』的餃子,對了,聽說『小故宮』最近菜單裡多了鹵水鵝?能不能幫我叫個半隻來嘗嘗?」
「你 - 你在開什麼玩笑啊!」凱普把卷宗朝桌上一扔,兩條胳臂隨即壓在桌面上,像是要把那張不鏽鋼桌壓垮似的,「憑什麼你要我幫你做這個!」
「我們可以再談個交易,不是嗎?」
「去你的!你有什麼可以跟我交易的?」
「你要不要打通電話,跟我身後那面鏡子後的大頭確認看看?」易千帆笑了笑,「說不定他們正急著要告訴你。」
凱普拿起電話聽筒。
「喬納.梅爾文打從莫頓執行死刑那天之後就沒回家,也沒回事務所,」佩奇檢察官朝麥克風說:「因為他以前經常出門好幾天蒐集證據、跟證人密談什麼的,所以家人跟同事都沒有多注意。」
『好的。』凱普掛上聽筒。
「如果我沒猜錯,梅爾文大概打從莫頓執行死刑之後,就下落不明了吧。」易千帆說。
「你該不會殺了他吧?」
易千帆迸出一聲輕笑。
「檢察官可以放心,梅爾文現在還活著,很安全,而且行動完全自由。只要他願意,隨時隨地可以回家或回事務所。」易千帆說:「不過時間再拖久一點,我可就不敢保證囉。」
凱普盯著桌子對面,原本應該是他審訊的對象。
「今天中午十二點之前,讓我吃到我指定的料理,我就告訴你喬納.梅爾文的下落。如果方便的話,我希望能在自己的牢房用餐,」易千帆說:「怎麼樣?檢察官,這個交易要不要做?」
他們真的不用開車過來的。
或許是來自檢察官辦公室的訂單,三家餐館都派了在外燴場合才會用到的餐車送餐,每家餐館還派了兩個跑堂。
嗅覺敏銳的犯人們知道外面停了三家餐館的外燴餐車,整個都炸鍋了。
跑堂把餐點送進懲教所之後,發現他們剩下的工作是杵在那裡,看著獄警用探針、手電筒、X光機之類平時衛生局稽查員不會用的玩意兒,翻查他們送來的料理。
「對,那隻鹵水鵝再給我過一次X光機,謝謝。」面無表情的監獄長指揮獄警。
「這跟平時衛生局稽查不太一樣吧?」我側頭貼近一位堂倌問道。
「是啊。」堂倌從燙得線條筆直的上衣口袋抽出平時當裝飾的手帕,擦了一下額頭。
「檢察官,你真的確定要這樣做?」我身旁的王萬里問道。
「至少上次交易並沒有像你講的那麼嚴重,」凱普說:「如果能用三道菜換到梅爾文的下落,為什麼不試試看?」
「我認為這次不會那麼簡單。」
「你想太多了。」凱普轉向監獄長,「監獄長,能不能快一點?時間快到了?」
「檢察官,我也有我的工作要做,」監獄長瞄了一眼鐵桌上的菜色,「慢著,這個有問題。」
凱普愣了一下,「有什麼問題?」
「你那個朋友以為我們是白痴嗎?」監獄長套著乳膠手套的手指著其中一個餐盤,「這道鹵水鵝不行。」
「哪裡不行了?」
監獄長望向我的搭檔跟我,「你們中國菜經常像這樣,用厚背的中式菜刀把食材直接斬開吧?」
「那又怎樣了?」我的腦海裡突然迸出了一個念頭,「該不會 - 」
「很多中國菜肉裡通常都還留著骨頭。因為是用菜刀直接切斷的,有些斷面還利的很。喏,就像這個。」順著他的指尖,可以看見從從鵝肉戳出的骨頭斷面,「我以前在另一間監獄工作時,有犯人用牛排的丁骨捅穿頸動脈自殺了。我可不想冒這個險。」
「鹵水鵝就是這樣。沒有人會去掉骨頭的。」堂倌忙不迭搖頭,就像有人要他把夏威夷披薩端到坐滿頭戴呢帽的義大利人那一桌似的。
「不過時間快到了。」凱普舉起手腕瞄了一眼手表。
監獄長轉向堂倌,「你們有什麼沒有骨頭,又跟鹵水鵝差不多的菜?」
「烤鴨怎麼樣?」堂倌說:「我們的招牌菜就是烤鴨。」
「那就這樣吧。」
「不過烤鴨片好送到這裡,最快也要十分鐘。」
「監獄長,這樣不行 — 」凱普檢察官說。
「檢察官,這裡所有人的作息時間是由我決定的,我要他幾點吃飯,他就得幾點吃飯。」監獄長回頭吩咐獄警,「那籠燒賣再給我檢查一下。」
牆上的時鐘時針跟分針無聲交會在頂端。我塞在左耳,連接監聽無線電的耳機傳出警車的呼叫聲。
「中央公園有公寓發生火災,」我摁住耳機,「等一下,好像還有人從樓上跳下來。」
「是嗎?」王萬里說。
天啊,這一天真是夠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