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就這麼打斷了他們倆的假日約會,我要他們再去多玩些再回來,不必顧慮我,不過小沃堅持要在醫院陪我,里珍只好自己先回家去,我真怕她心裡不開心呢。
直到晚上,回家的路上我們各自買了一小杯果汁來喝,我和小沃一起回到家後,小沃洗完澡就一直待在他的房間裡,我整理了客廳桌上堆積的雜物,聽了收音機後,睡前梳洗後回到我的房間去,我習慣在睡前一邊聽音樂一邊看文學小說,所以一如往常的拿起書來看,夜已經深了,一想到明天又是該上學的星期一就感到懊惱,闔上書本將音樂調小,關了燈,拉起棉被準備入睡時,門外突然傳來幾下敲門聲,怎麼了?我問。
「姊姊,我能進去嗎?」
「可以啊,小沃,怎麼了嗎?」
「我睡不著,能和你一起睡嗎?」
他開了門進來,臉色不太好,嘴唇沒有血色,他很安靜地走到我床邊,然後坐下。
「怎麼了,作惡夢了嗎?」我開了燈坐起來,揉揉他的掌心。
他點點頭。
「床有點小,棉被也小,你不介意的話,就一起睡吧。」
「打擾你睡覺,對不起。」
「傻瓜,說什麼對不起。」我笑著關了燈,鑽回被窩裡去,伸手拉了一半的棉被給他蓋,他也安靜的在我身旁躺下。
在窄窄的單人床上,我面對著牆壁,不曉得是怎麼了,明明有著睡意卻睡不著覺,努力閉起眼睛卻無法入眠,是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讓我的情緒有了極大的波動嗎?小沃在我身邊讓我感到渾身不自在?以前明明也都一起睡,也沒有過這種問題,還是因為天氣太冷了,我怕小沃隔天會因此而感冒?難道我是害怕里珍知道她的伴侶和我睡在一起,她會因此大發雷霆?不是的,我想都不是的,這些都不構成失眠的原因。
直到深夜,我確實地感覺到,小沃將他發熱的額頭,貼在我背上,左手勾著我的衣角,沉沉睡去。
隔年,小沃高中二年級,我大學二年級。
小沃與里珍愛得死去活來,我變成了一個孤單的局外人,變得每件事都是我一個人,不管是什麼事,我只好都自己一個人做,我們幾乎很少一起吃晚餐了,也很少一起聽音樂了,就連早餐他都不吃三明治,我就不能點雙人套餐來打折了。每到假日,我就無聊到發狂,只能自己不停找事做,像是打掃家裡呀,瘋狂看小說呀,聽音樂唱唱歌呀,出門去和朋友吃個飯,聊個天,喝個下午茶之類的。
小沃一直要我去找個男朋友作伴,看著我悠閒成這個樣子,有點為我感到擔心,我告訴他說,男朋友才不是因為無聊才交的呢,女朋友也是,你可不要天真的這樣想,她以後可是你的老婆,你們會結婚,會在法律的見證之下成為一個家庭,你要負起一個很大的責任,你要負責她的一半人生,做人就必須這樣,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你要知道這真的不是你想得那麼容易,你到底懂不懂?
我想我那個當下的確覺得很孤單,所以口氣才沒有很好,小沃好像有點難過,他一整天都關在房間裡不出來。我也沒多想什麼,可能我真的有點生氣吧,不過這到底有什麼好生氣的,我也想不通,我只是告訴他事實罷了。事後我感到有些懊悔,是不是不應該對他說了那麼重的話,他年紀明明還小,也沒想到那麼遙遠的以後,我懊惱地躺在床上,看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到了晚上十二點的時候,他突然從房間裡走出來,敲敲我的房門,那時我正準備要睡了,被子都蓋好、熄燈了,他才在門外輕輕的叫:「姊姊。」我還以為是幻聽,嚇得有些冒冷汗,當他叫了第三次的時候我才清醒過來去開門。
「怎麼了?又作惡夢了嗎?」
他臉色有些發白,我開始擔心,想到他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也沒喝水,身體一定很難受,我到底在想什麼,身為姊姊的因為一些小事而跟弟弟鬧脾氣,真是太幼稚了。
他沒回答,我趕快把他拉進房間,讓他坐在床上,而我趕快去廚房找一些麥片給他吃,他小心翼翼地吃了起來,我說沒關係你就大口吃吧,他仍沒說話,等他吃完我將碗收拾乾淨,然後我在他旁邊躺下,因為這天上體育課又沒睡午覺,整天都很疲倦,所以一心只想著要睡覺,讓我睡吧,一天下來已經夠折磨人了。
「姊姊,我好累。」
「累的話就躺下來睡覺吧,今天我也很累呢。」
「不是那種累。」
「不然是哪種?」
「我想分手了。」
「為什麼?」
「因為很累。」
我們的對話有些無俚頭,我坐了起來,看著他咖啡色的眼睛,那個美麗的眼珠閃閃發光。
「小沃,你跟里珍怎麼了嗎?」
「她懷孕了。」
「誰?誰懷孕了?」我焦急地握住他冰冷的雙手。
「里珍。」
我們都沉默了好一陣子,該怎麼辦才好,我要怎麼辦才好,這種喘不過氣的感覺是怎麼了,這個時候絕對不可以罵他,絕對不能責怪他,要鼓勵他啊,沒錯,好好鼓勵他吧,事情絕對沒有這麼糟的,這正是他在面對人生的一關而已。
「小沃啊,沒關係,姊姊會一直陪著你的,好不好,我會陪著你們的。把小孩生下來,我們再來想辦法賺錢啊,行嗎?先不要告訴爸爸就好。沒事的,你別擔心,人生總會有意外。」
「不是,」他搖搖頭,「不是我的。」他接著說,「孩子是查理的。」
「查理的。」我重複說了一次。
「請相信我。」
「查理,那個小時候常和你一起堆沙堡的查理。」
「我不怪查理,我會幫他負起一半的責任,都是無辜的,小孩也是,我不感到傷心,好嗎?」
「傻瓜!負什麼責任!你以為你是誰?你是神嗎?超人嗎?你現在沒有思考能力了是嗎?」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白子沃!清醒!清醒點!被愛情沖昏頭了是嗎?」
「不是。」
「傻瓜,你在想什麼,如果今天他們倆不向別人承認怎麼辦?所有人都會說那是你幹的好事!你知道這會有多嚴重嗎?她也心知肚明,把責任怪罪給你怎麼辦,她如果不說出事實你要怎麼辦?驗DNA嗎?誰會乖乖坐在那裡讓護士插入針筒幫你驗?爸爸呢?爸爸會怎麼想?你要怎麼向每個人證明――」
弟弟摀住了我的嘴,噓。他小聲的說。
「姊姊,我今天不是要告訴你這個的。」
我睜大眼睛盯著他看,像個屈服在他腳下的俘虜,他露出天真的笑容,直到四周的空氣再度沉澱下來。他已經不是個小孩了,我想他自己也知道,再一年他就要滿十八歲了,要成為真正的大人了,終於要變成一個能負起責任的男人了。
摀住我的那隻手微微顫抖。
「我是要來問你,你愛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