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台北某醫院
我醒來發現自己身處何方,說出來會嚇人的──
在醫院,躺在病床上的那種。
當我睜開眼時是半夜,房內沒有我認識的人,不好意思大半夜叨擾別人,只好繼續窩在床上理清狀況,從附近消毒水的味道與醫療器具判斷是在醫院病房,我身上穿著病服,左腿打了石膏,覺得有點疼,這應該是我摔斷腿的關係。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好像挺嚴重的……
依稀記得我們在南投第二天晚上吃完甕仔雞,閒來沒事組桌打牌,我的手氣好得不得了,好到心裡毛毛的,就決定不玩了,洗澡睡覺準備養足第三天行程的體力。
第二天晚上沒做夢,一覺到天明,阿金見我不像昨晚隨時要被拍咪啊拐走的模樣,便鬆口同意去忘憂森林。
我記得處於雀躍的心情走去休旅車,打算在車裡上妝,接下來──接下來我就沒印象了……
哈囉,我不是應該在忘憂森林出事的嗎?這會不會太早了!
記憶回溯至此,其他的想不起來,像是知道大考考差,但不知考多差、要被罵多慘,真讓人無比焦躁。
我摸黑尋找手機,它放在病床邊的櫃子上,上頭貼了便條紙:「醒來就立刻打給我。」
沒署名啊!哪個北七留的?
我開啟Line App,裡頭累積一排未讀訊息,從中尋找能給我解惑的阿金,但這傢伙的未讀訊息只寫:「放你幾天假,好好養傷,拎北這幾天快忙死了,醒了就汪汪幾聲讓我知道。」
這個損友的關懷,我決定先已讀不回。
接著我順勢看下一則訊息,來自美美的未讀有三十幾條,去掉八成重複的碎碎念,大意是說:「溪哥你差點就沒命了」,再附加一張我差點沒命的照片。
這張照片的四周是柳杉木枝幹,數人圍繞在淺沼中一處,其中一名陌生男人從水中撈起濕淋淋且昏迷的我,周圍男女四位神態緊張地看著,其中一人在打電話。
配合我的體質,看圖說故事:是不是懷疑我淹死了,他們在給阿金報喪?
這地方應是忘憂森林,但我到底怎麼從吳漫婷家到忘憂森林的?這段路的記憶像被外星人打包走似的,我絲毫想不起來。
話說,那個陽氣重的陽鎮赤沒好好栓住我嗎?
我換去看陽鎮赤的留言訊息,他只留了一句話:「醒了就打電話給我,無論何時。」
媽咧,那個紙條沒署名的北七是他喔?
然而,時值半夜,我不好意思打電話,只回一句:「我醒啦。」
現在資訊量太少,我把其他未讀掃盪乾淨,得到一件可怕的消息。
我上新聞了,用那張我濕身暈厥的照片,新聞大標題──
「知名YouTuber谷溪遭遇魔神仔!?失蹤八小時發現忘憂森林湖中!」
噢賣尬,谷溪很知名耶!謝謝!
不過我怎麼成為靈異YouTuber聞名於台灣了?報導不實啊……
先不管我的出道類型如何,我細讀了新聞內容,越讀心頭越沉。
這篇新聞先寫了我們臉好看景好看頻道的概要,以介紹台灣旅遊景點為主,然而谷溪時常在拍攝期間遭遇靈異事件,此前有驚無險,這次在忘憂森林慘遭滑鐵盧……呼籲大眾在旅遊時小心謹慎,勿拿性命開玩笑。
我不知道是記者和我們有仇還是怎樣,字裡行間讀起來就是:我們這群人太屁了,故意搞靈異旅遊,這次出事是活該,大家千萬別學。
這張照片搭配文意顯得非常聳動,只差我性命尚存才沒演變成大事,所以阿金忙得要死,應該是在處理負面新聞所帶來的影響。
我的思緒結成一團亂麻,十分擔心工作室的未來,想到可能因為我這種體質而垮台,沉重得讓我呼吸困難。
如果我退出,阿金再找個美顏盛世進來團隊……不如就陽鎮赤吧,他之前在石碇幫我做景點介紹很成功的。
是吧,其實有沒有我都沒問題的……
手機來電震動,是陽鎮赤打來的,這裡不是單人房,斷了左腿的我無法下床去外頭講話,只是飛快接電話道了句:「用line聊!」
開聊天室對話框敲字,陽鎮赤手速比我快:「你哭了?這跟你無關,都是狗屁記者亂寫。」
我剛才只是有點鼻音,才沒哭好嗎?
看他劈哩啪啦地邊罵邊安慰,害我眼睛有點酸。
「溪哥,別放棄我們這群粉絲。」
這臭小子真他媽會安慰人耶,我抓起棉被粗魯抹幾下眼睛。
我挪出一手打字:「屁啦,你才不是我粉絲。」
「我只是比較晚報到的粉絲,晚到就不行嗎?」
「保證不脫粉,就算勉強行吧。」
「好。」
哎唷,這樣才不好,怎麼跟他講話就一股甲甲味?
我來回看著對話,心裡好受了點,握著手機躺回床鋪。
之後我問陽鎮赤到底發生什麼事,他說其實大家不太清楚細節,只知道我原來要上車,不知道怎麼就不見了,他們還請吳漫婷找派出所的熟人幫忙,最後是幾個年輕遊客在忘憂森林發現我,認出我是谷溪,急忙通報阿金。
當時我倒在淺沼中載浮載沉,嚇壞這票遊客,還以為是棄屍。
至於照片應該是其他遊客拍的,因為他們這群救我的人都在照片裡。
阿金等人接走昏迷的我,我身上又濕又髒,場面一片混亂,一時未注意我左腳有傷,扛我回車裡時才見血水,大家急忙把我送去醫院,醫生猜測是自高處跌落而摔斷腿,然而我失蹤時怎麼走的怎麼摔的,無人知曉。
在南投緊急處理後,不知為何一直沒醒,他們將我轉送台北的醫院,直到三天後的現在醒來。
這段期間美美擔心到不行,請她爸爸幫忙祈求附近有名的神明保佑我平安。
美美爸聽完南投遊發生的事,大膽猜測可能早就有魔神仔看上我,處心積慮要帶走我。首先讓我惡夢而精神不濟,又跟我去溪頭試圖拐走我,因為我們看得緊才沒事;但我在第二天晚上打牌用掉自己的氣運,運勢特別低落,這時很容易出歹誌,尤其是我這種附加靈異體質的人。
這無法解釋為什麼把我扔在忘憂森林啊?
美美爸表示:「唉!魔神仔在想什麼,我們人類是很難知道的。」真是萬能的句子。
我這次算是死裡逃生,記憶全失而沒留下恐怖的後遺症,亦沒有萌生之後不想再做的念頭。
趁著這段養腿期思考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不過這不是我一個人想想就行的,有時阿金來探病時,我會跟他聊聊工作室的未來方向。
我認為靈異片段不該再剪輯進去,阿金不太贊同,因為這一塊已經是我們的特色,縱然影片本身沒有把靈異當主軸,也沒有聳動到讓人害怕,阿金後來是把靈異點當作我和陽鎮赤的互動萌點,然而新聞報導影響,我們再怎麼闢謠仍是不免受到打擊。
我們是工作室創辦人,兩人意見不同,容易有毀滅性的吵架,美美在我們戰火開打前闖進病房,適時又巧妙地讓我們冷靜了點。
美美切著蘋果,聽完我們的顧慮,她說:「溪哥的靈異體質是沒辦法救了,在剪輯上有確實的鬼影啊鬼附身什麼的,就不要剪進去嘛!抽掉這些片段,阿金哥想要赤溪CP也還有很多橋段啊,幹嘛要這麼黑白分明?」
什麼很多?才沒有很多橋段!
阿金摸摸下巴,點頭說:「嗯,在靈異尺度上,我再調降一些吧,可能前期影片留下太多遺毒……鎮赤來之後,大家有把焦點轉了一部分到赤溪身上。」
這話我來翻譯翻譯:請加強谷溪和陽鎮赤的甲甲味,來淡化靈異感。
開YouTube頻道沒有一成不變的事,觀眾的口味一直在變,我們走到今天也經常做微調,大家現在暫時決定這種方案,也需要時間嘗試。這次事件可能會讓我們的氣勢低沉一陣子,但也得好好振作,繼續工作。
我和阿金剛才險些氣血上頭,現在想想反正一直以來都這樣,實在沒必要為此鬧翻。
「不過鎮赤底迪是兼職工耶,這樣把他放在主軸不會有風險嗎?」美美面有憂慮。
美美這混蛋真的是……天兵啊!讓大家安心幾天不好嗎!
「再看看吧,有可能以後阿溪成了寡婦再嫁,也有可能鎮赤留著當現任,也有可能突然開啟NP模式。」阿金聳聳肩,已經整理好心態。
「……」但我還沒有喔,在聽到他這麼驚悚的備案後。
「哈囉,鎮赤底迪、昂哥!」美美高舉蘋果問候門口的大學生和昂哥。
「剛才路上遇到的,阿溪你好點了沒?。」昂哥說。
「明天可以出院了。」我回答。
陽鎮赤帶了竹筍大骨湯給我,見我們幾個神色不似幾天前頹喪,道:「嗯,看你們好像振作了?」
美美嘻嘻笑說:「啊呀,往好處想,我們溪哥也黑紅啦!」
拎北並不想這樣紅好嗎!
「不黑,溪哥一直很可愛。」陽鎮赤把湯端給我喝,笑說:「前來後到的粉絲,都有相同的共識。」
美美假裝舉著攝影機,道:「看吧,生活處處皆是素材,阿金哥甭擔心。」
「我一定是麻痺了,居然覺得沒什麼……」昂哥敲了下自己的腦袋。
「……」
陽鎮赤一向不把這些調侃當回事,催促著:「快喝吧,明天接你出院。」
「喔。」我吹了吹熱騰騰的竹筍大骨湯,小口小口喝了起來,脾胃暖和和的,我哈口氣,幸福地瞇眼笑開,完美表現這口湯喝得有夠幸福啦。
帶湯來的人不知怎地,跟著輕笑了聲。
「好喝,我再做給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