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按照規定,在許可範圍內能替你完成一個遺願。」
「咦?」
這是什麼老梗的劇情?我忍不住要讓吐槽脫口而出,但看著眼前西裝筆挺的壯碩男人,還是硬生生把疑問吞回去。
更何況,我眼神往下瞥,他手上拿的那串鐵鍊看起來沒在開玩笑的。
「時間有限,從你死後開始算起只有十二小時的時間,建議你盡快決定。」西裝男再度開口提醒。
誰能馬上就決定好這種事情啊?我連自己今天就要死了的心理準備都沒有。
「請給我點時間想想。」
「隨便你,但時間一到我就會帶你走。」說罷,西裝男便不再言語。
我看向慘不忍睹的「自己」,騎著愛車的我在下班回家途中,被高速右轉的大車學長使用內輪差之術硬生生輾成兩截,肚破腸流。
真是死得有夠難看的,這輩子可還沒活夠本啊,還有好多動畫想看。對了,新組來玩遊戲用的電腦裡甚至還屯了幾十款遊戲沒打開過。
「遺願可以是復活嗎?」我轉頭問西裝男。
西裝男理所當然地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我,並沒有回答。
我聳聳肩,往家的方向「飄」去,而西裝男也緊跟在後頭。為什麼你就可以優雅地用走的啊?真不公平。
救護車與警車在身後呼嘯而過,脫離肉體後有種說不出的虛浮感,卻也能無視生前被迫遵從的物理定律,直接穿越層層的建築物。還真是有些不習慣呢。誰會習慣這個啦,我轉頭看向面無表情的西裝男,在心中吐槽著自己。
回到家後還是和平常一樣,老媽已經煮好飯菜等著我跟老爸下班回家用餐。看著在廚房忙進忙出收拾的老媽,胸口不住一滯。
「我可以,跟我的家人共度最後一晚嗎?」雖然很努力地開口,但我仍不敢看西裝男的表情。
這個要求不會合乎「他們」規定的吧?
「可以。」出乎意料地,西裝男同意了。「但是這個遺願比較昂貴,需要用『福報』來換。」
什麼跟什麼鬼?
西裝男從西裝口袋掏出一台小平板滑了幾下,說道:「嗯,你生前積累的福報還夠換。」
「只是到了『下面』的時候,審判完可能會不夠抵銷你的罪過。」在我還來不及露出喜悅的表情,他又繼續說道。
「什麼意思?」
「就是你會下地獄的意思。」第一次看到西裝男笑,讓已經身為鬼的我不寒而慄。
「等等,可以用福報換……那福報還可以換什麼?要怎麼累積?」我靈光乍現,急急地問對方。
「這個嘛,福報充足的話,什麼都可以換。」西裝男說。「包括讓你下輩子投胎當伊隆‧馬斯克的兒子。除了生前行善之外,死後想要獲得福報的話,就得替『下面』做事。」
「就像你一樣?」
西裝男顯然很不喜歡這個問題,他瞇細雙眼瞪著我。
「對。」他從牙縫間慢慢擠出每一個字。「我為了知道姦殺我妹妹的人是誰,花了兩百年;為了讓那傢伙在地獄裡受盡折磨,又花了五百年。」
「最後讓妹妹的靈魂得以安息,我簽下一千五百年的合約。這樣你滿意了嗎?」
我啞然,點點頭。
「那就去吧,我十小時後會來接你。」西裝男又笑了。「下地獄。」
眼前白光一閃,我已經站在廚房,老媽的身後。
「媽……」
「夭壽喔死囝仔是要嚇死人是不是?」老媽看起來嚇得不輕。「什麼時候回來的,都沒聽到開門聲。再等一下,你老爸就回來可以吃飯了。」
「嗯。」
想說的話很多,卻什麼都說不出口。那個西裝男不知道動了什麼手腳,家裡完全沒有接到我出意外的消息。
平常下班吃完飯我就會窩回房間看動畫或打電動滑手機,但今天不一樣,所以我一直待在客廳陪爸媽,甚至主動做了平常很少做的家務。一邊數著還剩下多少時間,就像當年要退伍前數著饅頭一樣。只不過後者是期待,而前者是摻了忐忑不安的感傷。
幾度想開口告訴爸媽自己其實已經死了、想抱抱爸媽,說有多愛多捨不得丟下他們,但最後都作罷。一來自己的兒子在眼前活蹦亂跳地說他已經死了實在太過超常,二來我也不忍看到爸媽傷心的模樣。
直到爸媽都回房睡去,還剩下六小時,在最後我也不過陪了他們四個小時而已。
早知道平常就該多陪陪爸媽,原來這就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的感覺。
我回到房間,打開電腦、點開所有的社群軟體,想著有哪些朋友需要道別。在Google完PTT上諸如「如果人生只剩下○天會做些什麼」的廢文後,最終決定把這件瘋狂的事情告訴高中以來的死黨。
致宏起先以為我在開玩笑,光說服他到半信半疑就花了一個多小時。
『不行,我還是覺得你說的實在太瞎了。』
『所以你真的死了,或是說,等等就又要死了?』
『對,我已經把放片片的硬碟格式化,剩下的社群帳號密碼就交給你了。』
『我警告你喔,你要是亂唬小的話下次就把你懶趴捏爆。』
你只能捏到我被禮儀社拼接回來的屍體啦。
我轉頭看向窗外,西裝男在外頭對我比了四的手勢。你他媽這裡是十三樓。
我決定不理會那個超自然的存在,開始動筆寫起遺書,把自己的內心話都寫進遺書裡:讓老爸多注意自己的高血壓、領了我的保險金後早點退休帶老媽去遊山玩水。多虧母胎單身至今,不用再多寫一封給不存在的女友。我甩了甩痠痛的右手,只剩下兩小時。感覺身體慢慢變輕,幾乎要握不住手上的筆。
市內電話突然鈴聲大作,劃破凌晨三點的寂靜。我扔下筆趕緊跑去接,生怕吵醒正熟睡的爸媽,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拿不起話筒。
先被吵醒的是老媽,本想跟老媽說抱歉沒能把電話接起來,但老媽並沒有理睬我。她在接聽數秒後痛哭失聲。我驚慌地想上前安慰她,手卻直直穿過她的身體。
這時老爸走過來,嘴形像是詢問發生了什麼事,老媽眼淚止不住地說著,手指向我的房間。我湊近想聽清他們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漸漸聽不見聲音。
突然,老爸摀著心口表情痛苦地倒下,我焦急地想扶起他,但越是出力,身體越往上飄。
我使勁地轉頭對窗外的西裝男咆哮:「不是還有一個多小時嗎?這是怎麼回事?讓我去救我爸!」
「我可沒有跟你說肉身會維持到我把你接走為止。」西裝男咧嘴笑道。「很抱歉,但你已經死了。」
「爸!老爸!」我無助又可笑地飄在空中,將手伸向倒地不起的爸爸,以及不停哭泣又不知所措的媽媽。
「我換,我願意換!要幾年都可以。」我嘶吼哀求著。「求你,救救我爸。」
「兩千年。」
「為『下面』做牛做馬、不得超生,兩千年。」西裝男補了句。「而且是在你接受審判、服完刑後才開始算。」
「我無所謂,兩千年就兩千年,只要能救我爸。」
我這才知道死去的靈魂也有眼淚、也能哭泣。
西裝男「仁慈」地在用鐵鍊捆住我之前,給我最後擁抱爸媽的機會。
「歡迎光臨地獄。」
「那麼,按照規定,想讓你的愛人餘生幸福需要簽約一千年,你願意嗎?」
穿著西裝的我,手提著鐵鍊,對眼前哭腫雙眼、新死的靈魂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