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變的現實形成龐大的壓力,也帶來巨大的創傷,使紀衍良短暫進入一種似昏似眠的狀態。
他做了一個很淺的夢,夢見母親終於帶他去山上看雪,可同時他卻也知道,這不是真的。現實中,她一次也沒有實踐過諾言,都是騙他的。
儘管如此,夢裡的雪還是好美、好美。只可惜,等他醒來,這個美麗的幻境就要消失了。
帶著不捨的心情,他極不情願地緩緩睜開了眼睛。
可是好奇怪,眼前怎麼還有白色的物體飄落呢?
他坐起身,待朦朧的視線恢復清晰,才發現母親的身體已變成一棵樹,素白的花瓣從茂盛的樹冠上緩緩飄落,偶爾隨風舞動,妝點已暮的年華,也為大地鋪灑一層無暇的純潔,如初雪降臨,又似飄零的遊子回歸母親的懷抱。
他不由看得出神。
「衍良哥。」畢小默出現在他身後,輕聲說:「我覺得你應該會想知道,這個油桐花的花語,是……安穩知足。」
安穩知足?
聽到這話,紀衍良的眼神瞬間變了。
「不對,不對!」他抱頭咆哮,「我不懂,如果是這樣,她為什麼還會死?」
母親所希望的安穩知足,明明是沒有他的人生啊!
畢小默語塞,不知該如何是好。
祝永晴拍拍她的肩膀,她會意,離開了現場。
悄然在他身邊坐下,祝永晴頭輕靠著他的肩膀,半晌發覺他居然在落淚,索性就抱住他,靜靜聽他哭泣。
人心的複雜程度,終究不是單憑言語就能說明的。
直到後來的某天,紀衍良才忽然領悟,也許母親的意思是,她渴望的生活無關他的死亡,能在遙遠的彼端互相思念,就是最適合他們倆的距離。
不過這時候,他已經離開宜蘭,和其他人繼續踏上旅途了。沒有為母親舉行葬禮,也沒有和那所謂的弟弟、妹妹相認。
幫助畢小默找到她的姑姑,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更為艱辛的未來,也才正要開始。
紀衍良一行人不知道的是,石奕言在和他們分別後,也因為偶然與自己的舅舅重逢,而離開了楊亞妍的團隊。
他是在某個火車站的留言板上發現舅舅留下的訊息。在沒有手機的年代,車站的留言板乘載著人們渴望聯繫的心願,後來隨著時代的進步逐漸廢除,沒想到世界災變後,又有人自主掛上新的木板,讓活著的人有機會找到彼此。
石奕言也沒遺忘紀衍良交代他的事,面對新團隊裡的人,他有盡量克制那話癆的性子,真的忍不住的時候,就朝對講機發牢騷。
然而某一天,就在對講機的電力將用盡時,彼端忽而傳來雜音,把他嚇了一跳。
「……你是之前和我聯繫上的人嗎?」那個年輕的女聲問。
「你在說什麼?你又是誰?年齡?職業?所在的位置?啊不,你還是先告訴我名字好了,我要怎麼稱呼你啊?」他抓緊時間問。
對講機裡又是一陣雜音,片刻,他才又聽見片段的訊息:
「我的……字是……曉茉……畢曉茉……」
周圍恢復安靜,彼端的女孩沒再傳來半個字。
石奕言看著毫無反應的對講機,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另一張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