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噴濺,關山驚醒,卻沒有慘叫。他只是睜大眼睛瞪著她,隨即像隻發狂的野獸朝她撲來。她想逃,卻被他按住肩膀,接著整個人都被他壓在地板上。
在朦朧的夜色中四目相對,她更清楚看見他的驚訝、憤怒和恨意。她很清楚自己同樣狠狠背叛了他的信任,有一瞬間,她真的覺得自己要被殺死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猶豫了那一秒。
她也來不及多想,使勁將他推開後,慌忙起身想要逃命,可還沒到門口,門自個兒打開了,竟是他的兩個部下渾身是血地衝進來,外頭還傳來其他人的哀號和活屍群的吼叫聲。
那兩人看見房內的情景,還來不及說什麼便氣絕身亡。祝永晴從驚嚇中回神,連忙去關門,大量的活屍卻在差不多時間抵達,不停拍著門板,讓用盡渾身力氣抵住門板的她再次感受到自己離死亡多麼近。
屋漏偏逢連夜雨,剛才死掉的兩人,竟過沒多久的時間就變成活屍。
祝永晴反應不及,本來雙手撐著門的她轉過身時,有隻活屍距離她僅一步之遙,從齒間散發惡氣的大口與細長的手指,皆是能瞬間殺死她的利器。
這下真的完了,她想。
砰!
突兀的聲音響起,不是門被撞開的聲音,反倒是差點咬到她的活屍倒下了。
砰!砰!砰!
接連又是三次聲響,兩隻活屍都是腳踝先被打爛,倒地後才被爆頭。
是關山開的槍。
他的胸口還在流血,在此狀態下居然還能拿出暗藏的武器擊斃活屍。
她本以為,他的下一槍就會殺死她,但他沒有。他只是垂下雙手,站在原地靜靜對她微笑,彷彿在對她訴說,那天在琴房沒有說出口的答案。
接著,他便向後倒下,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
她愣了愣,這一瞬間,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比活屍撞擊門板的力道還要猛烈。
「開什麼玩笑……要被你救,我寧願死!」回過神,她恨恨吐了這一句。
她才不需要這種人用生命傳達對她的愛,更不想懷抱著對他的愧疚活下去。
離開門板,她徑直衝到陽臺,想做最後的確認,但往下一看,樓下果然也都是活屍,根本沒有生路。
很快,房門被撞開了,祝永晴第一眼就看到活屍中有好幾個都是關山的部下,或許有不少人活著的時候就往這裡擠,也不知道是想尋求關山的庇護,還是不滿他能安逸地躲在此處,反正真相是什麼都無所謂了。
對她來說,是在這裡等死,或者跳下去被分屍,也都沒有差別了。
最後在看一眼外頭的景色,她閉上雙眼,靜靜等死。
要說此刻她的心裡了無遺憾,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再聽到熟悉的聲音,只要確定他們還平安活著,就足夠了……
「永晴——!」
一瞬間,世界彷彿靜止了,只有這個驟然傳來的聲音還在迴盪。
她睜大雙眼,驀然回首,看到紀衍良站在門口,氣喘吁吁地抓著手中的槍,身邊還有一堆活屍殘骸。
是夢嗎?
不對,她剛剛所想的全都是錯的!
這不是夢,而且她根本就不想死!
她在這世上還有依戀,她還要陪他繼續走下去,看看等著他們的是什麼樣的未來啊!
「阿良……阿良……」她回應他的呼喊,淚水奪眶而出。到後來,縱是堅強如她,都忍不住大哭起來。
紀衍良一咬牙,飛速衝進來,用刺刀打穿了那些啃食完關山的屍體、想要繼續攻擊她的活屍。
他把她護在身後,接連又擊斃幾隻從外面進來的傢伙,喘了幾口氣,確認沒有活屍再衝進來,還隱約聽到方孝賢他們的聲音,才相信這裡的危機算是解除了,他終於可以沉浸在和她重逢的時刻裡。
刀槍從他鬆開的手中落下,在地板上敲出悶響。
他仔細端詳她的臉龐,嘴唇動了動,本想問她這段時間究竟遭受了什麼樣的事情,但見她眼眶泛紅,仍微微抽泣,滿腹委屈,忽然間,他又覺得其他的鳥事全都不重要了,他真的只要她平安活著就好。
「沒事了,我在這裡,真的沒事了。」他緊緊抱住她,柔聲安慰。
她也緊緊貼住他寬闊的胸膛,任由他身上的衣服吸走她剩餘的淚水。
她的阿良就是這麼讓人安心。她愛他的單純、他的癡情,但是更愛他的包容還有這種不顧一切的付出。
他從來不主動問她曾發生過什麼不堪回憶的事,只是一個勁兒地想保護她。關山以為她耍心機的狠勁才是真實的樣貌,這是錯的,其實在紀衍良身邊的日子,才是她始終想維持的原貌。強迫自己冷酷堅強那種事,只是生存的手段罷了。
所以她才這麼愛他,是他展開了真正能夠庇護她的羽翼,才讓她可以盡情做自己。
彼此相擁,她漸漸破涕為笑,但隨後看祝恆雨跟著方孝賢等人一起走進來,她還是忍不住離開紀衍良的懷抱,上前對她唯一的血親道:「我回來了。」
「辛苦了。」祝恆雨摸摸她的頭,然後也將她擁進懷中,讓她再度眼眶溼潤。這段期間,他並非不擔心她,只是對於這個妹妹,他更多的還是信任,這是他們兄妹倆長久以來培養出的默契。
旁邊的畢小默脫下面罩,看看他們,也跟著露出微笑。祝永晴當時給她的紙張還在她的口袋,上面是芙蓉花的圖樣。
她曾經告訴祝永晴,她覺得芙蓉是目前最適合這世界的花,因為它的花語是「幸福回歸」,光字面上就充滿了希望,沒想到祝永晴一直記在心裡。也是因為祝永晴畫下這朵花,她才相信這位姊姊沒有忘記和其他夥伴共處的時光,也才有後來她幫忙跑腿,以及告訴祝永晴關於小葉馬纓丹的情報這些事。
「差不多該離開這裡了。」出聲的是楊亞妍,她陪方孝賢占領武器庫,也得到不少收穫。
祝永晴轉頭一看,居然連黃曉原和石奕言也來了,就在楊亞妍的身後。
「雖然一開始說了不會幫你們,但其實大家都很擔心你們在這裡會遇到危險,每個人都一直悶在心裡無法打定主意要不要過來看看,結果最後只有這個小子說出口。」黃曉原胡亂抓抓石奕言的頭髮,笑道:「他像誦經團一樣唸個不停,都快把我們給煩死了!」
「還有一些事,邊走邊講吧,其他人還在外頭等著接應我們。」楊亞妍又接著道。
其後,祝永晴才知道,楊亞妍前些天逮到了從仇家那邊叛逃出來的人,本來還猶豫著要不要放過他們,剛好黃曉原帶著石奕言到附近來打探狀況,無意間救了方孝賢和孫雪英,得知到了事情的原委,楊亞妍才決定和這些叛徒合作,一起幫助兩人攻進這個社區。因為叛徒中有人持有偷車集團破解過的萬用鑰匙,所以才能一口氣搞到這麼多車。
很顯然,紀衍良他們過去幫助楊亞妍等人的熱心之舉得到了回饋。
走出別墅,天也差不多亮了。
這裡的活屍被清乾淨了,關山的部下也都死了。居民們從房子裡走出來,聚在一起時的表情都是一臉茫然。一看到活著從別墅離開的竟是紀衍良一行人而不是關山,他們議論一陣後,才慢慢圍過來。
「你們把領導和保護這裡的人都殺死了,我們怎麼辦?」其中一位居民剛開口,語氣中就滿是責難。
紀衍良等人聽了倒沒太大的情緒,唯方孝賢出於好事的性格,建議道:「你們可以重新組一個管理組織,然後自己把圍籬修好。」
「可是會修理的人都死了啊。」又一個人說,他記得這些手巧的人不是被關山的部下弄死,就是外出搜索物資時被活屍咬死了。
「我們也不會用發電機!」下一個人接著抗議道。這一起頭,後續又有許多人紛紛表明經營社區的難處。
其實他們的心態一直很簡單,雖說是自己在外無法生存,逼不得已才進來這個社區尋求庇護,但只要安分守己,和關山的人混熟了,或者哪天自己意外做出重大的貢獻,說不定就能拿到豁免證,如此一來,長久又舒服地在此生活下去就不是問題。
大多數的人就是這般缺乏危機意識,還未輪到自己,就覺得不干自己的事,所以即便關山他們賦予的任務,除了變態的籤王外,大部分其實都是在無形中教他們如何維護一個社區,他們也不甚在意,就只想著日子過一天是一天。
又譬如,關山不曾要求居民輪流守夜,雖是預防他們趁機持武器作亂或逃跑,可他們也就順理成章地每晚都睡得安安穩穩,哪裡有想過以後的事情?
不過,祝永晴也觀察到,有些沒發聲的人表情不太對勁,似乎是在之前已被折磨得心智不正常。看這樣子,只要這裡的居民沒有作鳥獸散,活屍沒有先一步殺光他們,遲早還是會有人站出來重新統治這個地方,但屆時也只是讓相同的悲劇重演而已。
「誰管你們!我們要走了,自己想辦法吧!」紀衍良冷漠地說。被張雅嫻他們傷害過一次,他對這種鳥事已經快要免疫了。而對於自己的團隊準備丟下這些居民,甚至還要帶走大部分的武器和食物,他更是一點都不愧疚。
輝哥說得對,這世界就是這樣,自己不可能顧全身邊的每一個人,要懂得取捨。看看哪些人是值得自己保護的,就對他們更好,才不會顧此失彼。
然而,真正發揮影響力左右他的決定的,不是輝哥這句話本身,而是他和夥伴間的情感、信任和依賴。從離開監獄一路走到今天,他總算是找到了真正的歸屬。
不像這些居民,根本不值得他留下來保護。日後即使找到母親,他也不會想帶她回到這裡。他不是不能理解在這世道的人們有多渴望找到一個安逸的家,但正因如此,夥伴的選擇才至關重要。
「走吧。」懶得再多看他們一眼,紀衍良對同伴們說。
大夥兒應聲前行,因為身上還帶著武器,所以沒有居民敢攔住他們。
漸漸走遠後,孫雪英回頭望見這些人變小的身影,以過去在兒童病房慣用的口氣,對石奕言抱怨道:「我就說當初應該聽姊姊我的話,不只武器要全部帶走,連食物都不能留給他們。」
「阿姨,就算你現在是真心這麼想,以後也會後悔的。」
「石奕言,你再敢叫我一次阿姨試試看!」
「哈哈哈……」
「紀衍良、方孝賢,你們笑屁啊!」
在這般又鬧又歡樂的氣氛中,他們正式踏出社區的大門。
儘管很不捨,可因為雙方都有各自的目標,所以紀衍良和楊亞妍又得各自帶著自己的夥伴,和對方說再見了。
上一次分別,畢小默就想過,如果可以一直和石奕言待在一起就好了。這傢伙雖然很愛和她爭論動物和植物的問題,卻也是和她最有話聊的人,和她相處時完全沒有內向者會有的尷尬。
不過這次,她是更堅決地想要待在紀衍良這邊。除了孫雪英仍然在這裡,這個團隊的表現實則要更加吸引她。
而石奕言同樣覺得畢小默是個很好聊的人,至於相處時她曾表現過的不耐煩,則統統被他主動無視了,所以分別時他還是蠻難過的。
紀衍良盯著這白目界的奇葩,最後決定把方孝賢的對講機轉贈給他,反正那個年輕女生已經很久沒有消息,而且對講機也快要沒電了。
「嘴巴癢的時候就對它自言自語吧,以後再有新夥伴,也不是每個人都受得了你這張嘴。」他對石奕言說,讓大夥兒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然後,雙方就各自乘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