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早,房門外便來人通知,一人叫小椒兒,來找姓花的公子爺,花盈緋整裝梳洗後下樓,見小椒兒盯著客人食几上的蒸餅和菜羹,說道:「你拿了本爺六貫錢,還吃不上一塊蒸餅、一椀菜羹?」小椒兒聽身後傳來花盈緋聲音,忙轉身問候道:「公子爺您來了。」花盈緋喚來店家上蒸餅菜羹,與小椒兒同食,小椒兒喜道:「謝謝公子爺賞食,不瞞您說,家裡十幾口人都小人養著,爹媽又病,花錢的地方實在多。」花盈緋淡然笑道:「晚些我讓白水旅社店家,找個信用好的米舖,每月準備十石米、二十石粟,你上那兒取去。」小椒兒一愣,直嚥唾沫道:「公⋯⋯公子爺,您說真說假⋯⋯真十石米、二十石粟?」花盈緋道:「往後我差辦你事,可得牢固。」
小椒兒眼眶一紅,欲跪謝,花盈緋攔道:「菜羹講究熱食,快吃。」小椒兒忙吞了一大口羹湯,才道:「公子爺⋯⋯不,主子,小人還不知您是哪家大門大戶呢!」花盈緋道:「蠡苑花盈緋。」小椒兒又是一呆,結巴道:「京城的那個蠡苑⋯⋯大隋賽馬局的⋯⋯。」花盈緋笑道:「算你識貨,行商行到花某頭上。」小椒兒急道:「主子,小人真的⋯⋯昨日一見您,就知您錢多⋯⋯不,不是,您只說您是花公子⋯⋯。」花盈緋道:「行了,且說今日何事。」小椒兒悄聲說道:「那買賣女婢的事有眉目。」
話說昨日小椒兒收了花盈緋一貫錢後,酤些酒去尋那更夫陳羊,兩人本不識,然小椒兒生性機狡俐落,沾親攀故的,陳羊黃湯幾杯下肚,便自顧自抱怨起「竹簍納衣」之事,委屈憋得慌,盡述如何被縣令找去盤問訓飭、差點兒被免更夫職當。小椒兒又問陳羊找沒找那竹簍來處,陳羊乍地酒醒,搖手小椒兒莫問,小椒兒話好勸歹,陳羊方吐露實情。
原來陳羊被誣衊竊做歹事,心生怨怒,趁巡夜時暗留心眼,並不敲更,果然夜行之人鮮少發現陳羊在附近。棗陽縣慣習夜行的人家,陳羊太半識得,什麼呂屠夫、王產婆,都算見血職當,竹簍納的衣飾即沾血,陳羊推想,要嘛呂屠夫殺害民女,要嘛王產婆替未出閣的姑娘接生孩子,才會將衣裳隨意丟棄⋯⋯非也,誰做歹事會將證物棄置大街?
苦等兩日,陳羊終於發現不尋常,乃一名清秀少年夜半拋衣。
小椒兒道:「陳羊說那少年拋衣後,又有一模樣長得好的老爺,撿走竹簍,他心生懷疑,便跟著兩人去,跟著跟著,卻發現兩人進了同一府邸。」花盈緋道:「何人府邸?」小椒兒搖頭嘆道:「這才怪事,那府邸小人也知道,本久居一名老寡婦,獨兒遠在冀州,十多年未曾回棗陽,老寡婦死後,府邸閒置已多年,不應有人。」花盈緋問道:「小椒兒,陳羊所述『模樣長得好的老爺』,會否那冒充劉承管事之人?」小椒兒肯定答道:「主子您也想如此?小人覺得就是。」花盈緋道:「好,你這些日去那府邸查看,須得小心,保命為重。」
小椒兒離去後,昨日口出相譏的住店客人陸續下樓,花盈緋施禮問候,卻無人回禮,岑景仁下得樓來,見狀,說道:「看來那廚子臉面倒比你大。」花盈緋苦笑,話裡藏話答道:「花某脫去蠡苑和永樂王名頭,確實不剩分文。」岑景仁深深注視花盈緋,不知看透什麼。
白水旅社一早忙結紅綵、架食几,雖不比蠡苑賽馬局豪闊,然縣內「棗陽鬥食」也算盛事,早早縣人們便來此與會。蠡苑眾人雖急著趕往豫州處理「鬼軍送棺案」,但鬥食甚趣,不與會未免可惜,況乎花盈緋有意暗查女婢失蹤一事,決定留在棗陽四日。
午時甫到,旅社店門已擠滿百來號人,欲鬥食者共十一人,須先上繳五兩金,每人眼前一食碟一副筷、一筆一紙,夾食後書下盒中食材為何,全中者贏,花盈緋心道:「這手段倒與我佈局賽馬局雷同。」
待鬥食者定位,長孫鏑對蠡苑護衛四人,壓低聲音說道:「唉呀,你們覺不覺得主子參與鬥食有些可笑?」四人抿嘴悶笑,花盈緋耳力極強,一聽則白眼四人,亦低笑,好吧,他堂堂永樂王參與鬥食,是有些可笑。
白水旅社店主開啟盒蓋、分食,場眾伸脖觀望,六道食盒裡,竟擺放六塊肉,聞起來肉生,卻又不帶血水,似已煮熟,場眾均稀奇。店主逐一將肉分到鬥食者的食碟裡,人人看了又聞、聞了再吃、吃了後想,反覆嘗試,場眾或有叫道:「這味兒聞來,分明是牛肉、羊肉、彘肉、馬肉、獐肉、兔肉。」或有喊道:「我瞧不像,分明是同類肉,依炙、煨、澆、蒸、醃、蜜之技變味兒。」花盈緋每種肉只夾取一口入嘴,即書下食材,眼尖的場眾瞧見,大聲說道:「那位公子已嚐出味兒。」蠡苑眾部皆顯得色。
半時辰一過,白水旅社店主朗道:「時辰到,請公子老爺們示答!」十一名鬥食者示答,俱為肉品,唯花盈緋紙上寫七樣素食——「豆腐」、「藕」、「菹虀」、「桃李」、「蔥韭」、「蜜薑」、「粳糯」,眾人大驚,更甚者已失笑,長孫鏑皺眉向岑景仁說道:「你說,主子的示答是否忒也⋯⋯。」岑景仁冷冷說道:「憑你這點兒眼力,敢自稱蠡苑護衛長?食盒內六道肉品咸素肉。」長孫鏑訝道:「素肉!」接著又咕噥道:「我又不是你,鎮日和屍首上的肉⋯⋯咳咳!」長孫鏑趕緊閉上嘴。
白水旅社店主把原先寫就的答紙示出,笑道:「花公子真乃『伊尹轉世』,一個不差不漏,全中。確實為豆腐、藕、菹虀、桃李、蔥韭、蜜薑、粳糯七樣食材。」場眾見花盈緋紙上答案,同於店主手上的,連次序也一致,不禁鼓掌讚好,見識行家舌頭的神妙。
場眾和蠡苑眾人相互寒喧許久後,才散會離去,白水旅社店主朝花盈緋笑道:「花公子,晚些敝店便請那廚子為諸位備菜。」花盈緋道:「有勞了。」店主笑辭。
蠡苑護衛們直稱讚自家主子,花盈緋笑道:「這位廚子功夫高明,以葷託素。你們還沒想着是何人?」一蠡苑護衛忽驚道:「妙人廚大爺!」五字剛出,蠡苑舊眾表情均一陣古怪。閔妍麗和岑景仁自然不識此廚,長孫鏑鐵青著臉,向兩人詳介其人過往事蹟,堪稱大隋首席膳宰、第一怪廚——然則寧願乞食,絕不可拜託此廚做食——隋帝亦因光祿寺眾膳宰不堪折磨,方棄此廚手藝。
妙人廚原為光祿寺太官令,因自負具「庖丁解牛」神技,傲視眾膳宰,致光祿寺衝突和波折不斷,故奉旨離開光祿寺。而其妻「戲法師」,乃太常寺清商令之女,雖夫婦倆年過半百,卻無兒女、無定所,遊訪天下,今日能和蠡苑眾人重逢,算得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