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級中段班的我,算起來出生在一個很尷尬的年代。
我們從進入正規教育體系開始,剛好碰上台灣電子業起飛的黃金年代,那時流傳一個笑話,在台積電掃廁所的打掃阿姨,光是年終分紅都比你的年薪還高。因為這樣,從小開始,我們這一代都被教育一個觀念:「萬般皆下品,唯有理組高」,所以男生物理化學數學一定要強,考不好就被送去補習班,每次段考模擬考前,考前猜題班劃位都不一定有位子,簡直盛況空前。
上了高中後,高二要依照類組分班,記得當年我在師大附中,一類組的班級少少不超過五班,扣掉其他特殊的數理資優、美術、音樂班,二類組加三類組超過十五班,現在看來相當畸形的一個分布,當時大家卻還認為相當正常,甚至有意無意的揶揄那些「勇敢做自己」的一類組男生,是不是因為女生多才去選一類組,或者暗地裡嘲笑他們是不是沒勇氣面對理組相對來說,比較困難的數學跟物理化學。
當然,出社會後慢慢證實,這些都是我們這些理組沒看過文組同學念歷史地理時的痛苦表情,所產生的幻想。
說到歷史地理,既然理組的大家都認為這是一類組的科目,既然也都覺得物理化學數學不簡單,歷史地理自然就是被當時的我們視為「雞肋」的存在,台上老師從溫帶大陸性氣候講到熱帶海洋性氣候,台下的理組同學書桌底下翻的是從三角函數到尤拉定理;台上老師講五胡十六國,台下的理組同學鑽研著氧化還原反應是什麼,而台上的史地老師其實睜一隻眼閉一眼,但難免還是有生氣的時候,老師的表情就像是「要考很重要,史地不考不重要,所以我上課也不用聽」,簡直酸味十足。
不過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發現史地聽起來比每天背的牛頓定理與元素表有趣百倍,事實上,師大附中的強項之一,就是只要肯聽肯念,老師絕對讓你問到飽,補充資料絕對讓你看到爽,所以那時身在二類組班的我,休閒活動之一,就是把所有歷史老師國文老師發的補充資料當故事在讀,喔,忘了提,如果發現自己的講義不見也沒關係,看看後面的教室資源回收箱,應該都可以翻的到。
一開始覺得這也沒什麼,我只是有興趣而已,現在想起來,那時候是我人生吸收知識最精華的時刻,而且成果來的其實很快,大學學測成績一出來,大家看到我的成績,以為這是一類組的:
對,你沒看錯,這個成績就是當年身在理組的我考出來的。
自然這科13級分,後來發現自己最後五題全部塗錯卡,記得當時我還懊惱了好久,而這個成績看起來很威猛,但是身為理組的我去申請任何理組的學校科系全部槓龜,於是乎只能繼續拚指考,結果指考的成績出來更好笑了。
- 國文72
- 英文85
- 數學(甲)75
- 物理47
- 化學72
那年的物理是比較難,我這分數還有高標,但國文跟化學同分,這怎麼看都不像一個理組出來的學生會考出來的成績,特別是作文還拿了一個差2分滿分的分數,為此我還特別跟爸媽商討我是不是該去唸個別的?
結果當然是:你給我繼續唸理工吧。
於是乎給我矇上了清大資工,開啟了我茫茫然的大學四年。
從大一開始的程式語言,到後來的作業系統,計算機結構,硬體設計,我真的必須說,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我甚至曾經痛苦到跟母親表示,我想轉系甚至重考了,但是我的母親只跟我說了一句:
「把這四年撐完,拿到文憑,後面你要念什麼,我們都不管你」
衝著這句話,我開始了一段很不資工人的生活。
當同學在系館討論VLSI設計跟作業系統作業要怎麼寫,我跑去玩社團,挑的還是清華電台這種在當時不怎麼熱門的社團;而當同學們討論往後專題要做什麼題目,我跑去山上的人社院修課,「資治通鑑選讀」、「唐代生活史」、「現代社會與國家」,這些看起來跟資工八竿子打不著邊的課程,我卻聽的如魚得水,回宿舍還會自己看文本,考試居然還可以考的比同社團人社院的學弟妹高,我實在很難解釋這種感覺,不過從那時候開始,我真的下定決心,畢業後如果還要念碩士班,我真的不會再念資工了。
所以我先跳了交大資管所,接著再念了一個交大財金博班,然而太陽花學運之後不久,我與交往五年的第一任女友分手,同時間最疼愛我的外婆過世,雙重打擊之下,我毅然決然休學追尋自己想要嘗試的,於是誤打誤撞的踏入政治圈,沒想到一晃眼就六年過去了,這中間我看到了不少過往有幸進入園區工作的同學、學弟妹學長姐,依舊堅持在崗位上,但也有不少受不了那種生活轉行的,而在政治圈工作的經驗也告訴我,其實過往那種文理組的優劣之分是很無聊的,要我說,跟過往白人歧視黑人一樣無聊,要讀懂馬克思跟韋伯沒有你想像的簡單,要理解傅柯跟沙特更不是背背公式就會的,而要把這些理論再應用到實務上,更沒有什麼實驗室可以寫實驗數據參考的,都要自己親身體驗,受點傷流點血,才能真的領悟到這些理論大師蘊藏在他們著作當中的深意。
如今,看到台積電開始找政治學博士來分析地緣政治,我不禁心中有個小小的願望,希望往後台灣不要再有那種文理組的比較了,風水輪流轉,你永遠不知道你就學時很夯的領域,到了畢業之後是不是還是一樣,就像當年七年級的我們,出社會後才發現什麼科技業分紅配股很多,已經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了,更多的是自己根本不喜歡,也沒興趣,卻被社會氛圍與父母期望硬逼著去唸個自己不愛的,到最後變成喪失對生活的熱情,沒了吸收新知的渴望,要我說,這樣的人根本就「社會性死亡」了,何苦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