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在玩家家酒,她最喜歡的洋娃娃莉莉也在。她們兩個形影不離,比起尚恩與歐文,莉莉更像泰勒的手足,她們就像姐妹倆。
尚恩在一旁看著妹妹玩,腦中卻不斷回憶丹尼爾的話:
「別再讓她吃那糖了。」
「我這麼說不是怕她吃壞了牙。」
自從丹尼爾這麼說,尚恩便沒再讓泰勒吃太妃糖。奇怪的是,泰勒對此竟完全沒有異議,她甚至忘了太妃糖的事,她沒主動提起,尚恩當然不會說,他也不敢再喚她太妃糖,怕讓她想起來。就這樣自然而然戒了她最愛的糖,過程太順利不禁讓尚恩覺得有點奇怪,是吃膩了?還是到了不想吃糖的年紀?但她早過了吃糖的年紀,只是身心不會長大,怎麼忽然開竅了?
尚恩檢查過泰勒平常吃的太妃糖,原料也就只有焦糖和奶油,這是他親手做給她的,他再清楚不過。但丹尼爾說話的樣子不像在開玩笑,他也不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可惜當時時間緊迫,不然就能抓住他問個明白了。
「還沒出發?」
亞力士站在門邊問。自從安德莉亞在他身旁使用銀弓,他的精神好多了,不再是奄奄一息的模樣,彷彿沾上點銀弓上的精靈之力就能使他恢復元氣。
喬瑟夫要尚恩與彼得去北境,他有要事囑託。喬瑟夫命他們帶軍隊來,因此尚恩不能用能力過去。
尚恩:「差不多了,走之前我想看看泰勒。」
亞力士:「喬瑟夫叫你們去北境是為了什麼事?心裡有底嗎?」
尚恩搖頭,「他只說有要事商議。」
亞力士:「我看多半是論功行賞。這一役擊退布魯有功,他又拿下北境,看來是要將北境封給彼得大人。」
尚恩:「與布魯一役艾葛莎功勞最大,若喬瑟夫大人將北境封給艾葛莎‧‧‧」
亞力士:「你知道不會的。」
他這話一次回答了兩個問題,無論艾葛莎戰績多顯赫,喬瑟夫也絕對不會將北境封給她,而就算喬瑟夫將北境給艾葛莎,她也不會同意治理,她是伊利亞人,生在這裡,死也該葬在這裡,她不會離開這塊土地。
尚恩:「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亞力士:「你說。」
尚恩:「我和父親歐文都不在,你若有空,能替我來看看泰勒嗎?她都跟著凱叔,你偶爾來看她就行。」
亞力士笑:「那有什麼問題?」看著泰勒,「她很可愛,艾薇兒在她這麼大的時候也沒這麼乖。」
尚恩:「她今年該十九歲了。」
「‧‧‧安德莉亞和艾葛莎十九歲時也沒她這麼乖‧‧‧那時她們天天打架,」亞力士想了想,「老實說她們早在十九歲前就天天打了。」
尚恩眼裡浮現笑意,「什麼時候停的?」
亞力士知道他是指她們什麼時候停止天天打架,「長大了,懂事了,自然就不打了‧‧‧現在再打會出人命。」
尚恩覺得最後一句才是真實原因,兩姐妹火一般的性子,或許是意識到自己已經長成打架非兒戲的年紀─或是體格,才心照不宣的停手,被迫長大。
看著亞力士,只覺得和有著永遠長不大的妹妹和永遠不回家的弟弟的自己相比,他辛苦的多。他那三個妹妹都不是省油的燈,更別說像泰勒這麼好哄,唯一溫和的弟弟艾倫倔起來不輸給姐姐們,一家牛脾氣,光靠亞力士這隻大公羊可拽不回來。
「盯著我幹嘛?」亞力士察覺到尚恩的目光。
尚恩:「沒事,」將目光轉回泰勒身上,「只覺得你是個了不起的哥哥。」
亞力士笑:「現在用不著拍馬屁了吧?我看你跟艾葛莎處得挺好的,不過這話挺中聽,謝了!她性子烈,你多擔待,我不求什麼,只希望你在她身旁替她多注意些。」
尚恩:「我會的。」
亞力士:「我知道你會。」
尚恩算算時間差不多,上前對泰勒說:「我得走了。」
泰勒停下手邊動作,抬頭看他:「下次什麼時候回來?」
尚恩:「不知道,」將她抱起來,顛了顛哄道:「事情結束會盡快回來,妳好好跟著凱叔,有什麼事,」轉過身讓她面朝亞力士,「也能請他幫忙,記得嗎?他是亞力士‧拉瓦。」
亞力士:「妳好啊!泰勒,我們見過。」
泰勒似對亞力士沒興趣,別過頭,將臉埋進尚恩的頸窩。
尚恩歉道:「她比較怕生。」
亞力士笑:「沒關係,反正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有的是時間相處。我先出去,你們倆慢慢聊。」
「你的耳朵紅了,你害羞了?」泰勒捏著尚恩的耳朵,尚恩害羞紅的不是臉而是耳根,這是拉維尼一家都知道的秘密,當然,現在艾葛莎也知道了。
泰勒:「是因為剛才那人的話嗎?他在說什麼?為什麼我們和他以後會是一家人?」
尚恩:「沒事,妳別多想。」輕撫她的頭髮,「妳有什麼事,除了找凱叔,還能找他,記住了嗎?」
泰勒搓著尚恩的衣領:「‧‧‧拉瓦‧‧‧」
尚恩:「對,拉瓦,妳能相信拉瓦。」
泰勒往尚恩手裡塞一件東西,尚恩將掌心攤開一看,「紫藤?哪裡撿的?」一小珠紫藤花,看起來才剛摘下不久,還很新鮮。
尚恩:「最近跟凱叔去外面玩了?那時撿的嗎?」
泰勒不答,又將臉埋進他頸窩,「大捷。」
她常聽父親對臨別的哥哥這麼說,也學著這麼說。
尚恩笑:「這次不是去作戰,是去和喬瑟夫大人談事情。」
泰勒:「一路平安。」
尚恩:「謝謝。」
尚恩將泰勒放回她的家家酒旁,看一眼她正在疊的城堡,讚道:「這全是妳一個人疊的?真不可思議,泰勒動作好快啊!」
泰勒拿起一旁的洋娃娃,「莉莉也有幫忙。」
尚恩微笑,「是嗎?」摸摸泰勒的頭,「我很快就會回來。」捏著紫藤走了。
泰勒望著尚恩走的方向,一動也不動,倒是手中的莉莉朝尚恩的背影揮了揮手。
***
「伯爵這一役功勞不小啊!」
又一名軍官向尚恩敬酒。
這些高官跟著喬瑟夫來北境,待到現在多都能適應北境的嚴寒與烈酒。
布魯趁著喬瑟夫不在進犯星落城,尚恩獨挑大梁守城,擊退布魯大軍,這一戰眾人都知道喬瑟夫勢必重重有賞,才會將人大老遠叫來。喬瑟夫早年喪妻,沒有子嗣,尚恩是他從小看到大的,眾所皆知喬瑟夫將尚恩當成兒子養,選他作為繼承人也不意外,因此都爭相巴結、討好尚恩,一頓飯吃下來光是聽這些阿諛奉承之詞就飽了,更不用說他們一個個上來敬酒,尚恩只覺得頭昏腦脹,比起北境的烈酒,滔滔不絕的鬼話更讓人犯暈。
這一戰的功勞尚恩很想推辭,畢竟要是沒有拉瓦家與丹尼爾,他不認為自己能將星落城守下。但彼得交代他,在喬瑟夫面前別太推崇拉瓦,功高震主,這樣只會讓喬瑟夫對拉瓦更有所設防,尚恩的好意只會讓拉瓦的處境更艱辛,是以尚恩不敢多言,替他慶功的宴席話都沒說幾句,只是埋頭吃飯,好在伯爵平時話就少,此舉倒也不甚刻意。
「拉維尼大人教子有方啊!生子當如尚恩!」
彼得不讓兒子多說話,自己也是,要是露了一點想接管治理北境的心思就糟了。對於所有讚揚,仍舊保持謙遜的態度,就和他往常一樣。但他心裡其實很得意,這些人平時見尚恩年輕又是伊利亞人,只是憑著父親受喬瑟夫器重才能統領軍隊,對他其實並不信服。尚恩年紀輕輕要在這些兇惡的巴爾人裡搏出一條生路,艱難得很,好在他做到了,這一役對他樹立威信很重要,尚恩不再是個憑父而貴的伯爵,他是能獨當一面的統帥。
「二公子歐文這次也立了大功啊!聽說他擒到黎明騎士團裡的赫密士‧巴羅?」
歐文在街頭培養一方自己的勢力可不能傳出去,太有私養親兵之嫌了,彼得敷衍了幾句,斜眼偷瞧喬瑟夫,只見他神色自若,才暗自鬆一口氣。
「歐文呢?怎麼沒跟著來?」
喬瑟夫:「他去替我執行另一件任務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知道是指聖泉,這是喬瑟夫當前最看重的事。
「真優秀,無論是大兒子還是小兒子,都是喬瑟夫大人的利爪,果然,放在巴爾人裡養大的就是不一樣,血繼嘛‧‧‧還不如環境重要。」
「是啊,無論生的是尚恩還是歐文都好,若是生了個像那丹尼爾‧布魯的兒子,唉,那不如沒有兒子的好。」
「就是啊,布魯家出了個亡國君,滅亡指日可待。」
尚恩聽他們這樣說丹尼爾,不禁眉頭一皺,除了喬瑟夫與彼得,這裡的人都沒親眼見過丹尼爾,他們對他的了解來自那永不止歇的傳聞,他的無能傳得滿天飛揚,但無能的他敢將自己送到敵軍手上逼退己方軍隊,全因為己方出師不義,這樣的仁義卻是一個字也沒能洩漏出去,眾人皆以為丹尼爾是被國軍所擒。他們大聲談論丹尼爾,彷彿他們多了解他,但他們口中說的那個人和尚恩遇見的卻不是同一個人。
「伯爵也到了論及婚嫁的年紀了吧?拉維尼大人不急嗎?伯爵喜歡哪種類型的女子?」
這些人見尚恩年少有為,如今平步青雲,都想套點關係,家裡有姐妹女兒者更想藉機攀上親事,將女孩們嫁給他。難怪這次的宴席他們多帶女眷,只不過伯爵沒注意到這一點,他全場都沒向這些女子瞧上一眼。
尚恩不假思索的回答:「像馬一樣的。」
全場一愣,倏忽哄堂大笑:
「伯爵說笑了!像馬一樣的,那得長成什麼樣子?」
「伯爵向來不苟言笑,今日可是難得打趣啊!」
「別將伯爵逼急了!連像馬一樣的女子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全場歡笑,只有尚恩和彼得知道他沒在開玩笑。他擔心如今自己的立場會影響拉瓦家,是以不敢在這些人面前提起艾葛莎。
「拉維尼大人,您要多替伯爵看著點,小心他真的牽了匹野馬回家,到時您就欲哭無淚了!」
彼得微笑,「小犬這木頭腦袋,還沒心思在這上頭,他是想騎著馬征戰四方。」
「北境強調兩性平權,又自詡為狼族後裔,這裡的女子都強悍得很,還是我們星落城的女子好,伯爵聽我一言,娶妻還是娶家鄉的好。」
「是啊,不然生了女兒在這裡養大,染上北境的風氣,也會學得一身剽悍狠戾。」
「伯爵娶了巴爾人,之後孩子身上也會有巴爾人的血液,也能算半個巴爾人。可不能讓孩子長成北境人的樣子。」
尚恩不答,心想:你們剛才不是還說血繼不如環境重要嗎?
「孩子!上前去跟彼得大人和伯爵敬酒!」
眾將紛紛讓女孩們去和彼得與尚恩敬酒。
觥籌交錯,酒酣耳熱之際,喬瑟夫興致高昂,「敬酒怎麼夠?不和我們剛才做的一樣嗎?跳舞吧!年輕人多交流才會熟悉得快!尚恩這小子就是太木訥,需要人帶,你們誰家的女兒膽大,去拉你伯爵一把!」
這些貴族女子擦在身上的香膏讓尚恩皺起了眉頭,忍住摀鼻的衝動,不禁懷念起艾葛莎身上草野的味道,她的汗味,她是颯爽的風。她們纖細苗條的身姿,不如艾葛莎強壯健康來的美麗,她們白皙嬌嫩,不曬太陽,是在星落城裡嬌養的花,艾葛莎則是成天在烈日下草原上奔馳的馬。她們珠光寶氣,身上的飾品亮的刺眼,讓尚恩想起艾葛莎磨手的鹿骨扳指,那是她身上唯一稱得上飾品的東西。她們雍容華貴,個個是被父兄捧在掌心呵護長大,當他們跟著父兄來到北境搜刮娜歐蜜的財寶,同樣受亞力士疼愛的艾葛莎正渾身是血的替他們守城。
尚恩坐在席間,心卻早已飛到保護區的原野上。
幾個膽子較大的女子在喬瑟夫的慫恿下上前邀請尚恩跳舞,她們舞動著柔韌的身段,卻讓尚恩想念艾葛莎不留情的過肩摔。她們掌心觸他,是那麼柔軟滑膩,他卻寧可此時覆上他臉龐的是艾葛莎長滿繭的手,指腹上的薄繭摩娑臉龐的觸感多麼舒服,他不會忘。臂上她的齒痕隱隱作痛,他好想她。
艾葛莎就在這一刻出現在他面前。
尚恩一眨不眨盯著她,只見她渾身是血,大步走向喬瑟夫,朗聲說:「敵軍來襲!布魯聯合中陸王正朝北境攻來!」
全場譁然,席間樂聲驟歇。
尚恩起身走至艾葛莎身旁,艾葛莎沒看他,仍是對喬瑟夫說:「我先趕來報訊,亞力士與安德莉亞還在前方拖住敵軍,替我們爭取時間,大人得及早從北境撤離。」
喬瑟夫:「這是怎麼回事?布魯聯合李奧?這北境還是李奧拱手讓給我的,怎麼一回頭就和布魯攻過來了?」
艾葛莎:「大人還沒收到消息吧?加百列等人成功打開通往聖泉的門,門後卻是一場空,」她語調一沉,「聖泉只是個傳說,並不存在。」
喬瑟夫沉吟:「歐文呢?他找到盟軍的叛徒了嗎?」
艾葛莎:「是艾瑞托。」
喬瑟夫:「艾瑞托?那個在加百列身旁跟前跟後的小子?哼,一臉無辜樣,裝得倒挺像‧‧‧這麼說來,李奧是知道聖泉不存在,才決定與布魯聯手回頭反咬我們,」咬牙,「好會算計啊‧‧‧睡獅李奧!」
艾葛莎:「布魯認定北境是他們的,畢竟他們與格蘭利威有婚約。趁亞力士與安德莉亞在前線拖住敵人,大人及早撤離吧!」
喬瑟夫:「我知道了,妳先去休息吧,把身上汙血擦一擦。」
艾葛莎出了宴席直接去牽伊奇的韁繩。
「亞力士與安德莉亞在哪裡?」尚恩策馬過來,他就知道艾葛莎報完訊會接著離開。
「跟我來,」艾葛莎翻身上馬,「有個地方能眺望他們,安德莉亞會放信號給我。」
兩人策馬奔向黑夜。尚恩太想念艾葛莎了,雖是不發一語,但他熱切的目光卻足以說明一切,眼睛竟從未從她身上離開。
艾葛莎覺得快要被他炙熱的視線盯熟了,隨口問:「剛才在談什麼?」
聽到她的說話聲尚恩才回過神來,「什麼?」
艾葛莎:「酒宴啊,我在外面聽你們氣氛正好,談什麼這麼開心?」
尚恩見她說話仍是頭也不回,彷彿一個眼神都捨不得分給自己,負氣說:「在給我說親呢。」
聞言,艾葛莎果真側頭看向他,「我打斷伯爵的姻緣了嗎?」
尚恩如願以償對上她的目光,笑了:「我正和她共馳,在這名為自由的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