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告訴他們如果有什麼疑問,從終端設備的螢幕上點擊右下角的小人圖案就好,隨叫隨到。語閉,螢幕又是一陣閃爍,詭異的人工智能已經消失了,只剩下色彩交篡的靜止畫面,以及在底下走來走去,蹦蹦跳跳活得像桌寵一樣的琰的像素小人。
琰一離開穆時雨頓時鬆了口氣,疲憊感瞬間席捲全身,紛繁交雜的想法啃噬她的大腦。她這麼放大話無非是想讓大家振作一點,不被那些綁架犯掌握主動權才有希望贏得遊戲。但說實話,自己也對未來要怎麼生存感到茫然,她可還沒做好面對那些怪物的心理準備,仔細想想螻蟻般的話語放到現實面前是多麼蒼白無力。
「通訊員小姐~」年輕的男性聲音。
沒等她轉身,一隻手臂攬過她的肩膀,像是遇見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一樣親近。他可欣賞面對這種場面依然鎮定自若的人了,原本還對穆時雨成為通訊員這件事有些膈應,但是現在他一點意見都沒有。
畢竟身為通訊員最重要的不是記憶力有多優秀,口才又有多麼能言善道,而是在面臨突發事件時依然有一個冷靜的頭腦,能將訊息清晰完整的傳達給隊友。
年輕男性將穆時雨帶到沙發區那邊,數對眼睛向他們投以各種意味不明的視線,這讓穆時雨有些窘迫。
「我說你這人未免也太輕浮了吧!人家跟你很熟嗎?」粉色眼睛的女學生挽住穆時雨的手臂將他們拉開。穆時雨才看清對方是在她剛醒來沒多久時,跟她打過招呼,平易近人的紅髮男。
他五官精緻、皮膚白皙,街頭嘻哈風格的穿搭,頗有年輕偶像之色,尤其像那種剛出道沒多久的小鮮肉。一雙赤色眼睛不同於琰那般駭人,更像是傍晚時分,太陽燒得正紅的顏色,很溫暖,感覺棒球帽的作用更像是為了遮擋這溫和卻不失鋒芒的夕陽餘暉。
红髮男注意到穆時雨打量的視線,他笑得燦爛,那恰到好處的笑容打趣道:「怎麼了?我知道我長得很帥。但就算是我,被漂亮的女孩子盯久了也还是會害羞的喔!」
穆時雨無語地撇過頭,對红髮男生出的一絲好感馬上被掃得蕩然無存。人是好看,也很親切,可惜長了一張嘴。
「別理他,這傢伙從醒來到現在就沒一個正型。」女學生話鋒一轉,眼神略有崇拜地看向穆時雨。她的左眼下方有一枚黑色的菱形印記,不知道是用畫的還是刺青。她笑吟吟地說:「妳剛才好帥喔!我都被嚇死了,妳卻還能這麼冷靜。之前還擔心這副耳麥會不會交到什麼不正經的人手上,現在我可以放心了。對了!我叫夏紫苑,洛晨高中輕樂社的一年級生,姐姐叫什麼名字呢?」
「小妹妹也是洛晨高中的學生嗎?」紅髮男自來熟地插入話題:「那裡的學生音樂素養確實不錯,我也是從這個高中畢業的呢!這樣說妳也算是我的學妹。」
「我才不承認自己有這麼不著調又沒禮貌的學長。」
「妳也太傷人了吧!」
穆時雨頓時失笑。
雖然對夏紫苑突兀的態度轉變有些疑慮,但她還是含笑點頭,與夏紫苑交換自己的名字以及她在一家連鎖咖啡店打工的事。畢竟讓對方認識自己,取得最基本的信任,才能為往後的交流和相助有所鋪墊,所以簡單的自我介紹還是要有的。
站在一旁的紅髮男也趁機介紹自己:「我叫UJ,姑且算是一個街頭藝人,老實說我也是上個星期才拿到執照而已。」
夏紫苑狐疑地問:「“UJ”?喂喂喂,哪有人用英文字母作為自己的名字啊?這不是你的本名吧?」
「很遺憾,這確實是我的本名,可惜我們的隨身物品都被收走了,不然我可以給妳看看我的身分證。」他臉上挂笑,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又向在場的所有人說:「各位,都是在同一艘船上的人,我們要跟那群怪物度過接下來的一百天,在這段期間也算是同伴了,但我們醒來之後就一直在忙著弄清現況,似乎都沒來得及互相認識。現在也沒事做,也不知道要做什麼,不如就一起來個自我介紹吧!」
那個黃髮男看起來對現況仍然有意見,他並不滿意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事關重大的道具交給一個不認識的人,還是讓一個才剛成年的陌生女子來擔任幾乎能決定他們生死的“重要角色”。但現在執著於一個大家已經不在乎的問題上只會惹人厭而已,起碼在出去之前他可不想被排擠在外,何況現在大部分人都已經認同這位女子了。
他再次不滿地瞪了白髮男人一眼以發洩心中的不滿,又轉而朗聲對其他人說:「郝峻榮,在子北县的安丘區經營一家糕點店。」又小聲嘟囔著:「雖然現在只是一個副店長而已啦。」
「好的,郝先生,現在能和我一起把縮在角落的那位小姐一起扶到沙發上嗎?總不能讓女生躺在地上受寒吧?」UJ指了指橘髮女生的方向說道。
「啊?為什麼是我?」
「你一個大男人別婆婆媽媽的,快過來幫忙!給我搭把手就行了。」
橘髮女生很瘦,UJ毫不費力地就把她扛到肩上,根本不需要郝峻榮幫忙。可以說,他就只是在旁邊吐槽:「你對女孩子能不能溫柔一點?」然後在UJ把那個女生放到四人座沙發時,還貼心地幫她把戴著的黑框眼鏡拿下來放到桌上。
剩下的人繼續做自我介紹。戴著金絲眼镜的那名中年男人名叫陳宏宇,是一位國中教師,主教語文和社會。知道他是教師後,在場的人再次對這個氣場十足的男人產生顯而易見的敬畏心。
還有一名到現在完全沒講過話的成年男性,他大概比陳宏宇年輕一點,看起來才三十歲左右。额前覆墨綠色捲髮,如水上波紋,睫毛下的黑色眼睛黯得深沉。他氣質彬彬,可惜話很少,存在感也過於單薄。蒼白的皮膚讓他顯得有些病態,但手臂的肌肉線條優美,身材均勻,應該並沒有看上去嬌弱。
他說他叫林瑞罡,一位藝術創作者。還真是稀奇,在這個科技高度發展追求物質的時代,藝術家可以說是稀有物種了,起碼穆時雨對藝術最深的印象是街頭混混在別人家牆壁上畫的塗鴉。還別說,畫得蠻好看的。
……等一下?
街頭藝人、高中生、糕點店副店長、教師……這些組合為什麼穆時雨感覺好像在哪裡看過?
記憶有些模糊,她有點想不太起來被迷暈前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她要回家,經過了那條潮濕,基本上照不到陽光的小巷。
一直坐在沙發上的白髮男人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只是撐著下巴垂眸看地板,不知道在想什麼。不跟大家混熟的話可不行啊。
「你呢?」林瑞罡乾脆走到白髮男人的面前。雖然不太喜歡白髮男人自作主張將耳麥拿給穆時雨的舉動,但就結果而論也沒什麼不好,大部分人也認同通訊員的人選。再加上,誰都不知道如果沒再限定時間內選出通訊員的人選,他們所有人會有什麼樣的下場,風險遠高於人選的重要性。正是因為能理解,所以林瑞罡對白髮男人反而沒有太大的意見。他乾淨的聲音接著說:「大家互相都對對方不了解,你也來介紹自己幾句吧?」
白髮男人抬眼看他,視線又掃過其他人。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好像多看了穆時雨一眼。他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說:「名字就叫Z。職業嘛……自由職業一個,暫時沒工作。」男人的聲線是沙啞的,有一種冰冷的金属質感,低沉,不圓潤。
夏紫苑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得了,現在是很流行用英文字母來取名字嗎?」她看到穆時雨逐漸怪異的表情,不放心地問:「妳沒事吧?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不可能沒事。
她想起來了,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那本書。被綁架之前她在書店裡看到的那本封面一片空白,像惡作劇一樣的書,為什麼沒有馬上意識到呢?明明那是不久前她還捧在手上看的,全書店裡最特別的東西。
仔細想想那本書本來就是一個充滿違和感的東西,它為什麼會出現在書店?
她開始感到毛骨悚然。她看懂那本書了,她看到裡面的字了,可那個東西是從哪來的?如果它的來歷是跟這個遊戲有關的話,那為什麼主辦方會擁有那個足以顛覆世界的存在?他們這群所謂「玩家」難道是——
「通訊員小姐,有什麼問題嗎?」
UJ的手在穆時雨面前揮了揮,她才回過神來,漫不經意地回應:「呃……嗯,沒有,怎麼了嗎?」
……還是先別亂猜了,空想這些沒有根據的猜測只會徒增煩惱。書的事情也暫時別提,現在大家還沒定下心來,說這種荒唐的話也會造成沒必要的恐慌。
「沒問題就好。我剛才把遊戲幣發給大家了,這是妳的那份。」UJ把一個黑色絨布袋放在穆時雨手上。袋子沉沉的,掂兩下發出金屬片的碰撞聲,市面上實行全面電子支付已經有幾十年了,現在手上拿著實體貨幣的感覺倒是很新鮮。
「終端設備會用嗎?我們已經先把它開機了——」
「靠!這什麼啊?!」夏紫苑拿著黑絨布袋站在機器前,一氣之下用力捶打螢幕邊的外框,破口大罵。
不妙的敲擊聲敲在每個人的心上。陳宏宇厲聲喝斥:「怎麼了?有事可以好好說,把機器敲壞了怎麼辦?」他大步走到終端設備前面傾身察看,突然反常地一言不發,只盯著螢幕。
兩人的異狀引得其他人也湊過去,螢幕上的日期再次給他們扔了個重磅炸彈——
西元2058年3月13日星期一。
穆時雨被綁走的當天,是西元二〇五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冬至才剛過的星期六,天氣還很冷,天空好似太陽從沒存在過一樣灰濛蒙一片。
「這……!這日期是不是有哪裡搞錯了?我明明記得在被帶來這裡之前還是冬天啊!」
「肯定有問題!那個人工智能呢?叫她出來!」郝峻榮馬上按下終端螢幕上右下角的像素小人。
牆壁上的顯示器再次一閃,畫面下走動的像素小人消失了,而琰已經乖乖在銀幕中央站好,唇角微揚,笑道:「呦!沒想到你們竟然這麼喜歡我啊?才十幾分鐘的時間又把我叫來,是想我了嗎?」
「想妳個頭!」郝峻榮比著極具汙辱性的手勢咆哮著:「妳最好解釋一下,為什麼現在的年份已經來到2058年這個數字!就算用了再強烈的迷藥,我們也不可能會昏迷那麼久吧!」
琰不耐煩地摀著耳朵,沒好氣地衝著他吼回去:「你吼這麼大聲幹什麼啦!只是時間不準而已,有必要這麼反應過度嘛!」
「我反應過度?!」郝峻榮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忍無可忍,直接喊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妳以為是誰害的!我們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本分在生活,卻莫名其妙被一個狗屁組織綁架到不知道是哪兒的鬼地方,被迫依照你們的要求玩一個會死人的垃圾遊戲,還不準我們發一些牢騷?!
現在可是2058!西元2058年啊小姐!每天的資訊都會即時改變,職場上的崗位三天兩頭都在換人!何況我們這些人要麼是學生,要麼是領著些許薪水的中低薪階層人士,說不定我們在完成這個遊戲後根本沒法過上原來的生活,甚至連讓我們適應時事變遷的時間都沒有!」
「你們這不是還沒完成遊戲嗎!連能不能活下來都不確定,想那麼多以後的事幹嘛!既然你這麼擔心這些問題,我就好心祝福你們現在全部都去死一死,這樣就沒有後面那一堆麻煩問題了吧!!」
「我可真他媽謝謝妳的祝福,妳個愚蠢又死板的電子生命體!!」
「你個脆弱又易怒的碳基生物有什麼資格說我愚蠢!!我可是經由MTSD機構所開發出的CYBORG-1.15.8最新版本!無論智慧、情感還是情緒反應,都絕對能屌打市面上那些明明技術不足,卻還高大上的低端IT公司!!」
「關我什麼事啊!!妳還不是一樣不是人!!」
「罵誰呢你個小兔崽子!!」
奇怪的是這一人一機對罵的同時竟然沒有人去阻止他們兩個罵街,看來不管是古是今人類喜歡看熱鬧的毛病還是改不掉。也好,就當是緩解一下氣氛的小插曲吧。
不過上個問題還沒開始調查,麻煩的事又多了一件。穆時雨頭疼地揉著太陽穴。
白色的書。
MTSD組織。
怪物。
與記憶中對不上的日期。
越來越搞不明白這個遊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