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季更冷,下山時一路的大雪。
要不是自己早已習慣了這山地,肯定會如普通人一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踉蹌,而不能從容自在地在這片山路上來去穿梭,宛如貼地而飛。
李秋瞳對著白茫茫的雪原世界呼出一口氣,氣馬上變成一團白霧,飄散在風中。
這天,從長生教又來了通知,但師父蕭雲卻不想出山,而是派自己下山去出行任務。
「嘖……」李秋瞳感到些微不耐,師父準是又偷懶了,接連幾回,師父都對教中傳來的出席通知宛如聽而不聞,而是派自己代替她下山跑一趟,算是讓自己見見世面,長長見識,如果教中有什麼例行性的會議,便由她代為參加,再將訊息帶回山上報告給她聽;而如果有定期來拿藥的,或初次來問診的患者,也由她一手代為處理。
長生教以醫術聞名,教中聖醫甚多,並且分門別類各司其職,但有時面對重大疑難雜症的患者,也會聚集起來會診,而不會總是分散各處互不交流。蕭雲是屬於女科一類的醫者,因此李秋瞳跟在她身邊之後,便是在學習治理女子疾病的醫術,此外,她往往也得跟著蕭雲一起前往民宅,為人接生孩子。
各地患者前來長生教各分堂看病,或者教中聖醫前去問診,報酬最後要付給教中的各堂口財務,由財務掌管,所以蕭雲和李秋瞳醫病任務一結束便離開,並不向患者私下收取報酬,私相授受是違反教中規定的。
李秋瞳此次下山,除了給定期回診拿藥的患者送藥之外,還接到教中的一項任務,教中此次又來了一個極難處理的疑難雜症患者,所有聖醫又要齊聚一堂參與會診了,因此必須事先開會。
「鬼知道這次的患者是什麼病症啊?師父不親自去聽,而要我代她前去,要是我聽岔了怎麼辦?師父也太看得起我了……」李秋瞳小聲低估著。雖說自己跟著師父行醫已有一些時日,然而這一次,竟要她獨自前往會診之所參與會議,李秋瞳還是感到心裡惴惴不安,心裡無甚底氣。
回想起與師父蕭雲相遇的情形,李秋瞳感到當時真是無比幸運,但同時,她又為了思念家人卻不能再回家去而深感悲哀。
當年,在她與藍郁湘走投無路時,正巧碰到了蕭雲來她工作的店裡打尖。就是這麼一面之緣,導致了後來蕭雲救下她和藍郁湘的性命,進而才又有機會拜入長生教,從此獲得了生活與性命的保障。
那時,她只是在餐桌間穿梭送餐時覺得這名女子甚為特殊,這名女子生著一頭白髮,不僅如此,她肌膚亦甚白皙,甚至比尋常的白膚美女還要白,白到快要透亮的地步,她本人亦穿著一身白衣,此外,較令人驚異的,是她的一雙白瞳,乍看之下讓人誤以為她是個瞎眼之人,但其實並非如此,她的一雙白瞳視力甚好,竟然能看透幾百里之外縫隙中的紋路,並一箭百步穿楊。然而她似乎很怕陽光,每次外出便需要為自己的臉上戴上一層白色面紗,頭頂上戴著寬邊的連身白帽,以便能遮住眼前的陽光,手上甚至還要戴上白色手套,使自己的肌膚一寸也不暴露在陽光下。
就在李秋瞳為這名白髮女子特異的長相驚奇時,白髮女子卻已上樓進入房間之中,於是李秋瞳記下了她入住的門房牌號,開始暗暗地觀察起她的生活作息及行蹤;然後就在某一天,當白髮女子住店結束,即將退房走出店外時,李秋瞳便找了個藉口向老闆請假,隨後便偷偷地跟蹤白髮女子直到被她發現。
李秋瞳是故意要讓她發現的,因此她的跟蹤手法假裝得很拙劣,然而白髮女子也不生氣,而是冷淡地道:「後面的女孩,出來吧。我知道妳跟著我很久了。」
「妳知道我是女的?」李秋瞳訝異地從白髮女子背後的巷子裡走出來。自從她遭人綁架過後,她出來求職謀生時,便一向都是以男孩的面貌偽裝自己,順便也將藍郁湘打扮成小男孩,好用以保護自身和藍郁湘。她一直以為沒人看得出來,然而眼前的白髮女子卻突然道破她的身分,如何不使她驚訝?
「我當然知道,而且我也知道妳偷偷觀察我很久了。說吧。妳到底有什麼目的?」白髮女子也不轉過身,就這樣背對著李秋瞳,淡淡地問道。李秋瞳一驚,隨即又竊喜道:「妳知道我觀察妳很久了?顯然妳也在注意我……我真是高興……其實不瞞姊姊妳說,我第一眼看見妳,便覺得妳好特別,我好喜歡妳,很想跟著妳去到妳住的地方,跟妳一起生活,我看得出妳的武功應該很厲害,如果我和妹妹能跟妳一起生活,這樣我們的安全便有保障了,我們便不用一天到晚擔心有人要追殺我們。」
面對李秋瞳一通傻氣的告白,白髮女子顯然覺得莫名其妙,她似乎不太能相信有人能憑第一眼便隨意喜歡上對方,何況對方還同為女子,並非異性,這樣豈不是有些怪異?於是白髮女子便莫名其妙地問道:「妳憑什麼這麼有自信認為我會幫妳?我一個人生活好好的,為什麼要為了妳們姊妹這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攤上這種麻煩?」
「就憑我們都是女子,江湖上人稱妳不會對女子見死不救,而且我覺得妳很善良,應該會願意幫助我們。」李秋瞳到底是在店面工作的店小二,對於四面八方的小道消息倒是很靈通,她看這女子奇異的長相,以及聽過江湖上的傳聞,便已隱約猜到她的身分,於是她決定放手一搏,直接大膽地與她談條件。然而白髮女子卻冷冷一笑,說道:「真是可笑,僅僅憑一面之緣就認為我很善良?那妳知道我是誰嗎?平素在做什麼嗎?」
「我知道!妳是『蕭雲』,人稱『江湖上的第一美人,蕭雲』,是長生教的聖醫。」面對一個陌生的女子,李秋瞳也不知自己當時哪來的勇氣,竟然直接而坦誠地大聲回答她的問題,就是一心一意地想央求白髮女子收留她和藍郁湘,從而能躲避進江湖上勢力龐大的長生教。
見到她落落大方的姿態與誠摯無比的神情,白髮女子這回總算感到有趣了,不過她也隱隱表現出不快,漠然地道:「妳偷偷調查我,顯然妳是個謹慎而夠聰明的人,不過妳如此暗中調查他人,讓我很不喜歡。妳叫什麼名字?妳妹妹是誰?為什麼妳們被追殺?竟然知道我的底細,妳也應該對妳的身分從實招來吧?如果有一絲謊言,休想我會放過妳。」於是李秋瞳老老實實地對她交代了自己和藍郁湘的姓名、身分,及這段日子以來的遭遇。
白髮女子聽完之後,倒是默然了良久,最後終於落下一句語意不明的話:「到『三俠山』來吧,讓我看看妳們的誠意,否則一切免談。」
李秋瞳又回憶起前往「三俠山」尋找蕭雲時一路的辛苦,千里跋涉,而藍郁湘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一路的哭鬧、掙扎,好幾次涉水而過時藍郁湘都差點掉進水中的陷阱裡,是李秋瞳拼命地死拉著她。
為了不引起暗殺組織對藍郁湘的注意,李秋瞳一路上完全不敢光明正大地向路人問去三峽山的方向,而是在各處客棧中暗自尋查各山川城市的地圖。她與藍郁湘的行動也盡量依正常人的模式,在白天人多處行動,避免脫離人群,使自己和藍郁湘落單。可是將近三峽山的山路時要避免落單就難了,那時人潮已開始稀少,路也開始難走,藍郁湘常不堪旅途勞累而哭鬧,不願配合,於是李秋瞳只能在她仍然很睏而走不動路時抱著她,可是要爬山路時怎麼抱著她?因此李秋瞳只能找來背袋,將藍郁湘包在自己懷裡綁緊。
山路有些地方非常陡峭,已經到了需要攀岩爬行的地步,李秋瞳站在山巔的一小角,懷裡抱著藍郁湘,耳邊是呼呼的風聲,腳下便是萬丈深淵,什麼也看不清楚,李秋瞳內心裡感到一陣陣恐懼的冰冷,藍郁湘還在她懷裡睡著,什麼也不知道,似乎只要這樣天長地久地睡下去,便自然有人能帶她平安出谷,她什麼也不用擔心,李秋瞳不由得暗暗咬牙,臉頰上因又恐懼又惱恨而滴下淚來,不知何時,這個小女孩已成了她習慣性守護的負擔,然而這個小女孩卻總是懵然不知,李秋瞳當下不由得滿心不是滋味,原本她可以不要攤上藍郁湘這些事,而平平安安回家去,並且安安穩穩、平平凡凡地過一生的,可現在一切都變了樣。
她站在山巔,已不知該如何往上攀爬,往下卻又沒有退路,正在左右為難時,藍郁湘竟不合時宜地在她懷裡鑽動,似乎是睡得不夠舒服,想再調整一下姿勢,結果這下倒好,藍郁湘這麼一鬧,李秋瞳便再也抓不住山壁,腳下一個踉蹌,兩個女孩便直往山崖下墜去。
「啊~~」「啊~~」李秋瞳嚇得本能地長聲尖叫,藍郁湘也醒了,此刻她才發現不妙,不由得也跟著李秋瞳驚聲大叫起來。
就在李秋瞳以為萬事休矣時,不知哪來的一長條形事物,忽然間從山巔上飛竄下來,綑住了抱著藍郁湘的李秋瞳的身子,於是兩女孩便被這事物拽了上去,直接摔落在山巔之上的地面。
「唉哟~」李秋瞳吃痛地坐起身,甫穩住心神,這才定睛一看,原來剛剛拽住自己的長條形事物是一條白色的絲帶,兩端各掛有一個陰陽鈴鐺,一端垂在地面,而另一端正握在三個月前所見的白髮女子的手中。
從住處結界的鈴聲響起,蕭雲早就知道有外來者闖入,於是便循著鈴聲方向,親自下山查看,果然就見李秋瞳抱著藍郁湘差點墜入山谷之中。
這便是自己和藍郁湘為蕭雲所收留的經過,李秋瞳思及往事,喟然一笑,隨後便繼續往山下之路前行,往長生教眾聖醫的集會之所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