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書寫《獨白》的動機,起初是仿效佛洛伊德對自身夢的解析,為了剖析我自己尚未澄清的心,探照隨歲月滋長的陰影。然而,文字究竟是直面還是閃躲,我也說不上來。大概,還是自我滿足居多吧。
〈難以實現的性癖〉
我的生理是女性的構造,每天都飽受內分泌週期的影響,我一點也不想滿足為了促進受孕而激發的性慾,我沒有生育或成為母親的動機。生理性別的選擇並非源自我的自由意志,但源自命運因果。而我心理的性是凌駕於性別且蘊含永動的能量,那股能量來自於靈肉的權衡,沒有終結的辯證。由於生理性的制約加上偏好生理男性肉體的性向,我的精神便得倚靠某種難解的綺想來回應心理性的混沌,在重重相悖的角力交纏中,編織通往涅槃的甬道。姑且將此稱做我難以實現的性癖。
以生理男性為對象的話,我喜歡他因為興奮而嬌嗔的羞赧,但我同時希望他既強勢又冷酷地隱忍,使勁不讓本能凌駕理性,儘管動物般的野性仍在迷濛的眼神中嶄露無遺,讓我從靈與肉之間感受到,我們是互相支配又不真的被征服的兩個獨立客體。光是想像那瀕臨扭曲卻耽溺的臉孔,邊癱軟邊無意識地晃動的腰肢,以及因過度亢奮而泛紅發燙的胸膛……,啊,怎能如此惹人憐愛,像隻發情又不甘順從、困窘得無聲嗚咽的大型犬。
也許我只是想成為慈悲的施虐者。被虐者痛並快樂的糾結使我欣喜萬分,然而我並不是加諸痛楚與凌辱於他的人,只是那份心情恰好來自於他對我渴望卻不可得的無力。我樂於放置,但懶得收拾。這樣看來,說是慈悲倒更像是借刀殺人,帕夫洛夫的鈴聲,砸腳的薛西佛斯石。諷刺的是,對他而言,每一次歷經的小死亡卻又彷彿蒙主寵召,我既是他的加百列,也是領他墮落的路西法。
我喜歡當他要求落空時的咕噥,我喜歡被他以埋怨的眼神狠狠崇拜,我喜歡他用蠻力向我撒嬌頂撞,我也喜歡他沉默地親吻,溫柔地啃咬我的後頸,像對待一塊上等的肉。但也許我最迷戀的莫過於,永遠那麼地期待,與我下一次的遊戲,樂此不疲在空中不停迴旋的捲翹尾巴。
我害怕對方的厭倦,也受不了他卑微。他必須只能是矛盾的總和,因為我只能在求而不得、不求卻得的荒謬中得救:控制與失控的邊緣、人與獸並存的型態、理智與猖狂的臨界、偏執與淡漠、忠誠與背叛、服從與反抗、純真與淫亂、天國與煉獄……。
靈與肉的碰撞,大概就像核融合的反應,一瞬之間迸發的誕生與毀滅之力,兩者我們都必須承受。我猜想,生命就在那個當下無限接近永恆吧。自宇宙的星塵無中生有,造就兼容絕美與醜惡的產物──人間。所以我相信命運,相信上帝。然而降生於世,生而為人,不知怎麼地我越活越像隻貓,他人愛我時,我偏不屑,我的愛不允許詮釋,如有敗露,純屬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