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叔,你這……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回程之中,江月白苦笑望向寒寧天,後者已完全不似初見之時那般陰沉,卻令他的心神愈發忐忑。
“這是最適合你的身份。若是我寒寧天的女婿,使用我寒家名義自然是名正言順,若不然,那杜如風必然會借題發揮,搪塞一番。”
“不過有些交情啊,無論深淺,都是靠不住的,遇事,還是得講道理。”
不知爲何,江月白覺得這一刻的寒寧天整個人似乎暗淡了些,不過下一瞬,便恢復了常態。
他好奇道:“講道理?”
“對杜如風來說,金錢就是道理,但我的拳頭能比他大,那我就是道理。”
寒寧天淡淡一笑,面上自有疏闊豪情:“說到底,這些道理,還不是人創造出來的?”
江月白還是頭一次看到模樣這般暢快的寒寧天,於是哈哈大笑道:“寒叔這話不錯,看來半月之後,我也得和那些素未謀面的富家公子們,講一講道理了。”
不過很快,他的眉頭已微微皺起,有些擔憂的道:“只是今日這般行事,對小姐怕是不太公平。”
他理解寒寧天的做法。
他終究是個突然出現在寒家的外人,要能憑藉寒家名義行事,這準女婿的身份最好不過,縱然旁人有所疑惑,也難以探究下去,只是另一個當事人寒蘊水的想法尚不清楚,頂着這個名頭,到底有些不自在。
“父親昨日已告訴我了,誰知道你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不過算了,昨日那場賭鬥早已傳遍全身,就當是給你名聲的一點補償,反正,也就是套個名頭嘛。”
寒寧天正欲開口,一旁一個清脆如鶯啼的聲音已然傳來,江月白身軀一震,轉過頭,果然看到那張掛着笑意的清麗面龐。
他這才恍然,原來他們二人邊走邊談,不知不覺間,已到了這寒家醫館之前。
“你也不要太在意,寒家上下誰不知道內情?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麼?”
寒蘊水微笑走進,聲音漸低,逐漸細微的唯有他們二人能夠聽見。
“再說,昨日你不是也被我看光了嗎?”
這說的自是昨日療毒針灸之時,江月白不得不脫去外衫,雖沒到寒蘊水說的那般程度,此刻回想片刻,面上已是微紅,若非寒寧天尚在身邊,他必然要開口反駁。
“好了,先過來一趟。”
不由江月白辯駁,寒蘊水已是一把將他扯住,往醫館內部拖去,這幅場景落在街旁衆人眼中,頓時引得一片注目。
他們大都想起了昨日的光景,能夠讓寒蘊水連續兩天拖進醫館的,貌似也就他一個。
“那就是那江月白吧,昨日被寒小姐打輸了拖進去,今日居然還來,看他們的樣子,怎麼還挺親密?”
“寒小姐一向熱情,見不得他人不顧惜自己身體,昨日不是說了,這江月白身上有傷病,一定要將他治好?”
“就算如此,那也不用貼那麼近啊。”
寒家醫館周邊,不少路人竊竊私語,目光大都集中在那進入醫館大門的二人身上,但還是有人認出了一旁的寒寧天,驚道:“那,那不是寒家主嗎,怎麼放任自己女兒與一個陌生男子如此親近?”
寒寧天素來低調,鮮少出現在民衆眼前,沐霜城內難
得的種種大事,也幾乎沒有他的身影,以至於站在那許久,方纔被民衆認出來。
這一下,衆人便炸開了鍋,討論熱度節節攀升,卻無一人敢去和寒寧天詢問原委。
寒蘊水在沐霜城無數人的心中,都是一朵只可遠觀的鮮花,他們大都遠遠望着便心滿意足,若能親自被其診治,更是天大的運氣,此刻他們雖心裏不平衡,但也不敢面對寒寧天,以免在他面前留下壞印象,反倒影響了寒蘊水對他們的看法。
但終究還有人心中大感憤怒,直接對寒寧天拋出了疑問。
“敢問寒伯父,那江月白,與寒小姐是什麼關係?”
問話之人一身錦衣,腰佩美玉,面容俊雅,在這西大街上分外醒目,只是面上的怒意幾乎要噴薄而出,看着便沒有那君子的感覺。
寒蘊水的追求者很多,真正付出行動的也不少,但沒有一個能夠得到她的青睞。
若說那些人中最令沐霜城民衆看好的,必是林家的大公子林軒,只是林家去年試圖與寒家結親,被寒寧天明確拒絕,林軒多次前來寒家醫館,也從未得到寒蘊水的回應,看熱鬧的民衆自然不嫌事大,便將目光投注於其他富有可能的人選。
這些爲民衆看好的人選,多是沐霜城林閔寧三家中的年輕一輩,也只有他們,算是與寒家門當戶對,當得起寒蘊水的青睞。
這翩翩公子閔長恭便是那些人中的一個。
在他心中,自己有那個資格,也有能力與寒蘊水最終走到一起。
閔家主做糧食生意,雖不如林家家大業大,也算掌握沐霜城的一方根基,而他本人不僅是閔家嫡長子,更是即將在修行路上跨過靈通境與靈明境中的那道門檻,堪稱沐霜城年輕一輩的第二人,既然林軒已沒有機會,他的機會便是最大。
寒寧天微眯着眼,乍然聽此問話,也不着惱,朗聲笑道:“江月白,是我選定的女婿。”
這是回答。
亦是宣告。
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原本喧鬧的西大街,頃刻化作一片寂靜。
閔長恭面色青白交替,話語幾乎脫口而出:“這怎麼可以?這江月白來路不明,昨日還在此對寒小姐糾纏不休,怎能……如此草率?”
說到最後,他方纔察覺自己已然失態,話鋒雖轉,那滿腔的怨憤卻暴露無遺。寒寧天不禁搖了搖頭,他雖不屑參與城中大族的諸般動作,這閔長恭到底是個未來將擔大任的小輩,心性若是如此,哪怕在這沐霜城,終歸也是要喫虧的。
寒寧天笑而不語,邁步離去,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語。
“小女診治之時,最不喜他人打擾,若有質疑,以後自去問小女便是。”
這句話如一盆冷水澆在閔長恭頭頂,當即讓他清醒許多,心中也生出幾分僥倖。
是啊,萬一這婚事是寒寧天一手安排,寒蘊水本身並不支持呢?
這所謂婚事,當然要憑寒蘊水個人的意志決定,待他找機會問上一問,自然能讓那姓江的傢伙原形畢露。
閔長恭對着寒家醫館的大門憤憤一眼,旋即大步離去,圍觀的路人有事的也大都各自散去,唯有少數閒散人員繼續呆在醫館門口,想要看看那江月白何時出來。
鮮花會引人注目,可若與鮮花相攜一處,卻沒有相應的資
本,只會招惹莫名的敵意。
歸根結底,昨日之前,沐霜城還沒江月白這號人物,如今卻走在了絕大多數人的前面,人們的心理哪裏平衡的了?
而當這個確切的消息分別自城主府與寒家再度傳出,頃刻傳遍整座沐霜城後,江月白再度名震沐霜。
第一次,是笑名。
如今這第二次,則是赤裸裸的“惡名”。
林家林軒聽聞消息,摔了一個名貴花瓶。
閔家長恭公子回家後氣憤不已,越想越氣,氣得差點當場突破至靈明境。
寧家相對而言平靜許多,興許因爲寧家年輕一輩中最強的是兩名女子,而族裏年輕一輩中最大的男丁,還遠遠沒到婚配的年紀。
他們與平民百姓之間的最大差距就在於,百姓聽聞寒蘊水與江月白的這道莫名其妙就出現的婚約,或遺憾,或憤怒,或祝福,卻也不會做出實際行動。
但三大家的年輕一輩,完全有付出行動的想法與能力。
於是此刻起,江月白,已然成了沐霜城茶餘飯後最好的談資。
若此時正在醫館內室中被迫接受寒蘊水診治的江月白知曉在自己進入內室之後發生了什麼,一定會捂住寒寧天的嘴,但就算木已成舟,他也不會太過在意。
他之心在天下,在不久之後開幕的西聖域小聖比中,沐霜城中縱有風雨,也不會在他眼中。
曾登泰山而小天下,莫過如是。
……
內室之中,寒蘊水玉手輕輕搭在江月白脈門之上,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
江月白也必須承認,寒蘊水非常有身爲醫者的操守,無論昨日的金針渡穴還是今日的搭脈,她都在認真的探索他體內的傷勢,是真心想要助他擺脫傷病,只是這傷發源於體內沉澱許久的絕神毒,這可不是尋常醫者能夠看出來的,就算看出來,也治不了。
寒蘊水的眉尖忽而微微蹙起,眼神不住變幻,似在思索,搭在他脈門上的蔥指卻不曾有半分擾動,片刻之後,她開口道:“請不要抵抗。”
一抹靈力自她指尖竄入他經脈內部。
靈力很弱,弱到哪怕他沒有做出任何防備,依舊孱弱的不像話,應當的確就是剛剛通脈成功,邁入靈通境的水準,但卻彷彿溪水綿延,細而不斷,用作探知體內情況,已是足夠。
“奇怪,脈象平和,經絡暢通,偏生又……”
寒蘊水低聲喃喃自語,眉尖蹙的愈發近,似那兩點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並沒有愁苦意味,反而有些可愛。
江月白看着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俏臉,面上那認真而專注的神情,令他覺得自己此時彷彿在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只是當寒蘊水收回思緒,這完美便盡數化作了生動。相比而言,他亦喜歡生動多於那靜止的完美。
然而下一秒,他的心中便翻起驚濤駭浪,再也無暇東想西想。
“沒錯了,這傷來源於某種侵蝕身體的毒素,若不將這毒素驅除,就是除了這傷,也會再度復發,反而害得體內被侵蝕更狠,但是什麼毒竟能侵蝕體內生機,卻又沒有直接致死?”
寒蘊水自言自語着,忽而豁然開朗,一拍江月白大腿,鄭重道:“你以前做過什麼,知不知道這毒的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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